赵谦的惨叫声被这山崩海啸般的哄笑彻底盖过!他捂着剧痛的左脚踝(靴内滚烫的灰炭正持续灼烧皮肉),脸上那点油汗混着眼泪鼻涕被这铺天盖地的哄笑冲得只剩下惨白的羞愤和崩溃!他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矜持和理智彻底崩断!
他再顾不上那只火烧火燎的脚!猛地扭身!一把死死攥住旁边柳如霜的胳膊!力道之大,捏得那湖水蓝织锦袖子下的臂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根本不管柳如霜脸上那副被“国士”二字轰得四分五裂的神情!
“走!”一个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的字!
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将僵硬的柳如霜如同死鱼般猛地拽离原地!动作粗暴蛮横,撞得柳如霜发髻歪斜!一支勉强插在发髻边、成色不佳的赤金簪子“叮当”一声被甩飞!掉进前排狼藉的茶杯碎渣和黑乎乎的墨泥里!
“你——!”柳如霜被这突然的蛮力拽得趔趄,脚踝狠狠一扭!剧痛袭来!刚被咬烂的唇瓣再次溢出甜腥的血沫!那方死死捂住下半张脸的染血丝帕终于被扯落!露出底下毫无血色、下唇被咬得血肉模糊的脸!那双惊恐怨毒的杏眼死死瞪着赵谦,涂着厚厚脂粉的眼角皱纹因剧痛而抽搐挤压!
“啪叽!”她脚下一滑!另一只鞋踩翻了一小滩泼在绒毯上尚未干涸的乌黑墨汁!
簇新的湖蓝织锦鞋面瞬间洇开一片狰狞的墨痕!如同跗骨之蛆!迅速爬上她精心挑选的、崭新得体的裙裾下摆!纯白的兔毛风领下沿也被甩动的胳膊甩上几点泥墨!
赵谦完全无视!他像一头被彻底剥光皮肉的野兽,只想冲出牢笼!
他拖着柳如霜,撞开还在哄笑的人群!也撞开身后那些“魁首”“留步”的呼喊!
两人一个瘸着被烫得火烧火燎的脚、一蹦三跳,另一个被拖拽得扭伤了脚踝、裙裾污浊不堪,头上的珠翠摇摇欲坠……
在两个家丁如梦初醒的惊呼接应下,两人如同两团被巨浪拍上礁石的、狼狈不堪的垃圾,在一地狼藉和震天撼地的哄笑声浪中,手忙脚乱、跌跌撞撞地扑向那猩红棚门外——
扑进了外面漫天砸落、冰冷刺骨的霰雪之中!
消失不见。
哄笑声浪在柳赵落荒背影的狼狈上达到顶峰,又陡然转向蜂巢炸裂般的喧嚣!无数只被“魁首”点亮的眼睛如同饿狼,在混乱的棚屋中急遽扫描,最终死死锁定了后排角落那片动荡的安全岛——陈默枯槁的破儒衫身影!李玄那句“吞天沃日”还在棚角灰尘里嗡嗡震颤,人潮已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轰然调转目标!
前排那个锦服胖子肉山般的身躯爆发出与体态不符的灵巧,肥短的五指早已捏着几张卷边的银票,油汗浸透的厚嘴唇咧开:“魁首!魁首留步!鄙人万宝商行张大富!愿奉五十两白银!购此诗稿!不!购此绝句前三句!只三句!”他肉掌挤开挡路的瘦高中年文士,后者一个踉跄差点扑进满地狼藉的墨砚里。
“滚你娘的万宝商行!”一个更精悍的绸衣身影猛地撞开张大富!枯瘦指节间捏着两张崭新“通宝”字号的大额银票,崭新的油墨味混着汗酸直冲陈默鼻腔!“六十两!现场现兑!全诗!落魁首亲书款识!某乃四海货栈东主朱三宝!”他枯黄的老眼精光四射,死死钉在陈默空空如也的双手!似乎那首诗稿已成了无形的金矿脉!
“七十两!”
“八十两!现银!立马抬来!”
“魁首!老夫‘听雪楼’愿出百两纹银!聘您为座上清客!月俸另计!”
……
人潮瞬间淹没了那片狭小的安全岛!无数条胳膊伸过来!有的举着银票在寒风中猎猎抖动!有的托着沉甸甸、散着铜臭的粗布钱袋!有的干脆将指头上粗大的赤金戒指、腕子上油亮的水头玉镯硬往下撸!浑浊的热气、唾沫星子、各种昂贵的熏香气味混合着贪婪的嘶吼,劈头盖脸砸向那个裹在破儒衫里的伶仃身影!
陈忠枯柴般的身子完全被挤到了陈默身后!老头被撞得东倒西歪,脸上纵横的泥痕泪水早被蹭花!怀里紧紧抱着那只豁口破碗,碗沿紧紧顶着陈默后腰那块破布补丁!另一只手徒劳地挥舞着,想替少爷抵挡这突如其来的金银洪流:“挡……挡路啦!不许挤……挤我家少……魁首!”
“魁首您抬抬手!银票您拿着!”张大富粗胖的手指缝隙里硬生生塞进两张卷边的十两票子!油腻的指头刮到了陈默沾着墨灰、冰冷僵硬的手背!陈默下意识缩手,但那张票子已被强力按进他被陈忠撕扯得本就空瘪的破袄外口袋里!
“噗噗噗噗!”仿佛打开了泄洪闸门!
无数只或肥硕或枯瘦、或光鲜或油腻的手!
捏着!攥着!卷着!抖着!各色纸张票券!
深宝号的!老字号的!新兑的!模糊不清的!
如同密集的冰雹!被巨大的力量狠狠砸进!硬塞!捅入!
他的两个破袄外口袋瞬间鼓胀!如同吹炸的猪尿脬!本就磨得稀薄的粗布口袋在撕扯拉扯间发出“嗤啦”、“嗤啦”濒临碎裂的呻吟!口袋底缝的针脚肉眼可见地张开细小的豁口!纸角从破洞里支棱出来!像即将涌出的污浊洪流!破袄的肋下也被挤开几道细微的裂缝!几张卷边的碎银票顺着衣缝往下溜!半截耷拉在寒风中瑟瑟抖动!
无数双手又猛地抓向他宽大破儒衫的袖口!那里面更是空空荡荡!“塞袖管!魁首袖口也能藏!”有人尖声叫道!几张崭新的百两银票被强行卷成筒状,带着刺鼻的新油墨味,从被扯开的袖口豁边硬捅进去!粗糙的纸缘刮擦着他冻得发紫的小臂皮肤!
冰渣被吹进袖管!与滚烫的金银欲望交织!
“我的!魁首!四海钱庄的飞票!”朱三宝枯瘦的手如同鹰爪,死抠着陈默破袄肋下支棱出的票子一角!拼命往自己怀里扯!似乎想用那票子作为勾连的信物!
“啪!”
混乱中一记更沉重的响声!一个穿着半旧细绸长衫、头发油腻打绺的瘦削中年男人直接扑跪在陈默脚下的油污红毯上!膝盖碾碎了几块酥油点心渣!正是城南“翰墨斋”书坊的老板胡不归!
他不知从哪个角落扯出一张被踩得皱巴巴、一角还沾着鞋底黑泥的黄纸!双手哆嗦着高举过头顶!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盖过了所有嘶喊:
“魁首!真迹!此乃方才落在案下、沾了魁首……沾了魁首虎口神血的草稿碎片啊!”纸上确实有几处模糊斑驳的暗红斑痕,混着墨汁与灰尘,覆盖着“荡胸生层云”半句残词!几滴干涸的墨点被这动作震得簌簌抖落!
胡不归枯瘦的脸颊因激动和某种孤注一掷的癫狂而扭曲:
“此物乃魁首心血圣迹!翰墨斋愿……愿以千金!买断此诗全稿刻印之权!魁首!您点点头!老胡我……我倾家荡产立字据!”他砰砰地用额头在沾满墨渍油污的地毯上磕了数下!将那张残稿死死贴在冰冷的绒毯上,身体伏得更低!如同一只献祭的鹌鹑!
“千金买断”四个字瞬间压住了棚内所有嘈杂!无数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聚焦在那片沾染着可疑“神血”、价值连城的碎黄纸上!
人群的推挤力量更盛!
一只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手,急切地穿过前面堵塞的躯体缝隙,一把攥住了陈默腰侧扎紧儒衫、早已被各种金银拉扯绷得滚圆的——
那根油腻冰凉的枯草绳腰带!
“刺啦——!”
本就粗糙打结的草绳骤然受力!
紧绷如弓弦的绳结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叫!
缠绕的草梗纤维根根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