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老太太们急了,攥着手里的木符就往铺子里挤。周扒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砸懵了,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变成猪肝色。他一把夺过旁边伙计手里刚卸下来的门板,想挡住汹涌的人潮:“挤什么挤!都给我站好!什么新券旧券!老子发的票子,老子说了算!”
可他那点力气哪挡得住一群急着换粮的老头老太?一个干瘦的老头举着木符,颤巍巍的手差点戳到周扒皮鼻子上:“周老爷!您看!这上头刻得清清楚楚!陈东家说了,得加钱换新券!您不能赖账啊!”
周扒皮一把抢过那木符,眯缝着小眼凑近了看。当看清那行新刻上去的、刀法拙劣却异常刺眼的小字时,他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陈——默——!”周扒皮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都劈了叉。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街对面——陈记染坊那扇破门板不知何时开了条缝,陈默那小子正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手里还捏着半个烤得焦黄的红薯,吃得正香。见周扒皮看过来,陈默甚至还咧开嘴,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红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欠抽!
“反了!反了天了!”周扒皮气得浑身肥肉都在哆嗦,他猛地转身,冲着铺子里几个呆若木鸡的伙计咆哮:“都他妈愣着干什么!给我拦住!拦住这群刁民!不准换!老子没发过什么新券!”
可伙计们哪拦得住?粮铺里瞬间乱成了一锅滚粥。老头老太太们举着刻了新字的木符,像举着圣旨一样往里冲,嚷嚷着要换新券。有人被挤掉了鞋,有人被踩了脚,哭喊声、叫骂声、木符碰撞的噼啪声混成一团。柜台后面,几个账房先生脸都白了,看着眼前挥舞的、刻着“陈记”字样的木符,手抖得连算盘都拿不稳。
“我的米!我的米啊!周扒皮你丧良心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被挤得踉跄,手里的木符“啪嗒”掉在地上,她哭喊着弯腰去捡,又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差点摔倒。
“哎呦!我的老腰!”
“别挤了!踩死人了!”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周扒皮要赖账!抢啊!抢他的米!”
这一嗓子如同往滚油锅里泼了瓢冷水!人群彻底疯了!也不管什么新券旧券了,直接朝着堆在铺子角落的米袋扑了过去!
周扒皮眼睁睁看着自己铺子里白花花的大米被一袋袋扯开,被那些粗糙的手抓着往怀里塞、往衣兜里倒,甚至有人脱下外衣当包袱皮往里灌!他的心都在滴血!那可都是钱!都是他周家的根基啊!
“住手!都给我住手!”周扒皮目眦欲裂,像头被激怒的野猪,猛地抄起柜台上那架用了十几年、油光水滑的紫檀木算盘,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离他最近、正抱着米袋不撒手的一个伙计脸上狠狠砸了过去!
“砰——哗啦——!”
算盘砸在伙计脸上,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算珠崩裂、木框碎裂的刺耳声音!几颗翡翠算珠崩飞出去,滚落在地,被无数只脚踩来踩去。那伙计惨叫一声,捂着脸蹲了下去,指缝里瞬间见了红。
铺子里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被周扒皮这突如其来的暴戾吓住了。
周扒皮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双赤红的眼睛扫过满地狼藉、惊慌的人群、还有那散落一地的、刻着“最终解释权归陈记所有”的破木片子。他猛地抬头,透过洞开的铺门,死死盯住街对面那个还在悠闲啃红薯的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响彻整条街的咆哮:
“陈默!我日你仙人板板!!!”
那声音里,充满了滔天的愤怒、憋屈,还有一丝被彻底逼到绝境的绝望。
周记布庄的后院,如今成了个布匹的坟场。一匹匹被退回来的粗麻布、褪色的花布、还有几匹染得跟烂菜叶子似的绸缎,就那么胡乱堆着,小山似的快摞到了院墙头。日头一晒,那股子捂馊了的霉味混着劣质染料的刺鼻气,熏得路过的人都得捂着鼻子绕道走。
周扒皮背着手,在布堆前来回踱步,脸拉得比驴还长。他脚上那双新做的千层底布鞋,鞋尖上已经沾满了灰扑扑的布屑。一个伙计缩着脖子凑过来,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老爷,这……这陈记也太损了!到处嚷嚷咱家布掉色、起球、还扎人!退回来的货都快把库房顶塌了!新到的江南绸缎都没地儿搁……”
“闭嘴!”周扒皮猛地一嗓子吼出来,唾沫星子喷了伙计一脸。他枯爪般的手指着那堆碍眼的退货布,气得直哆嗦:“陈默!你个狗娘养的!断老子财路!老子跟你没完!”他原地转了两圈,一脚踹在布堆上,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赶紧!找个便宜地儿!把这堆破烂给我处理了!看着就晦气!”
陈记染坊的墙根底下,那个常年被野狗钻来钻去、磨得溜光的狗洞边上,不知啥时候多了块歪歪扭扭的破木牌子。牌子是用烧火棍头子烫的字,黑乎乎地写着:“周记尾货!钻洞骨折价!先到先得!手慢无!”
刘二狗蹲在墙头,手里捏着个刚烤熟、还烫手的红薯,一边吸溜着气剥皮,一边扯着嗓子朝巷子口喊:“瞧一瞧看一看啦!周记上等好布!钻个洞就白拿!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他这一嗓子,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巷子口几个正撅着屁股玩泥巴的半大小子,耳朵“噌”地就竖起来了。
“啥?白拿布?”
“钻洞?钻哪儿的洞?”
“那儿!狗洞!牌子上写着呢!周记的布!”
“冲啊!抢布去!”
一群半大小子嗷嗷叫着,跟一群脱缰的小野狗似的,撒丫子就冲了过来。打头的是个黑瘦得像泥鳅的小子,二话不说,脑袋一低,哧溜一下就钻进了那个不大的狗洞。后面几个小子有样学样,一个接一个,跟下饺子似的往里拱。
染坊墙里,周记那堆退货布匹跟前,顿时炸开了锅!
“我的!这匹花布是我的!”
“滚蛋!我先摸到的!”
“哎呀!这绸缎滑溜!给我娘做件褂子!”
“别抢!别撕!撕烂了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