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人群前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走光”事件给整懵了。他看着周扒皮瘫在台子上,露着大红底裤和那个金光闪闪的“财”字,再听着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哄笑,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用一种混合着无奈、同情和一丝丝幸灾乐祸的语气,低声嘀咕了一句:
“唉……本命年穿红裤衩……也不容易啊。”
他这声嘀咕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旁边笑得前仰后合的刘二狗耳朵里。刘二狗一愣,随即笑得更大声了,一边笑一边拍大腿:“东家!精辟!太精辟了!本命年……哈哈哈……不容易……哈哈哈……”
台子上,周扒皮悠悠转醒,还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震天的哄笑声和无数道戏谑的目光给淹没了。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撕裂了空气!周扒皮两眼一翻,这回是彻底晕死了过去。只是晕过去之前,他那张灰败的脸上,最后残留的表情,是极致的羞愤和绝望。那个绣在屁股蛋子上的“财”字,在哄笑声中,显得格外讽刺。
城西那一片原本属于周记的铺面库房,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几堵焦黑的土墙孤零零地杵着,上头还挂着些没烧干净的烂木头椽子,风一吹,就吱呀作响,往下掉灰。地上乱七八糟堆着些破瓦烂砖,还有半截烧糊的柜台腿,看着比乱葬岗还凄凉。
陈默背着手,慢悠悠地在这片废墟上溜达。他脚上那双厚底布鞋踩过碎砖烂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刘二狗跟在他后头半步,手里拎着个布包袱,里头是刚办好的房契地契,热乎着。
“东家,都清点完了,”刘二狗把包袱往前递了递,压低声音,“就剩这块地皮和几堵破墙了,便宜是便宜,就是看着……忒晦气。”
陈默没接包袱,目光扫过这片狼藉,最后落在那堵最高、还算完整的焦黑山墙上。墙根底下,还散落着几块没烧透的木头,黑黢黢的,形状扭曲。他脑子里不知怎地,就冒出些零碎的句子来。
废墟边上,稀稀拉拉围了些人。有来看热闹的街坊,有刚交割完手续的衙役,还有几个缩在角落、眼神复杂的周记老伙计。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陈默身上。这位爷,可是踩着周扒皮的尸骨(虽然还没真死)爬上来的,如今站在这片废墟上,怕不是要发表点胜利宣言?
陈默似乎感觉到了那些目光。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那片焦黑的断壁残垣。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还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焦糊味。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开:“风急天高猿啸哀——”
这起头一句,调子沉郁,带着点说不出的苍凉劲儿。配上眼前这片破败景象,还有那呼呼刮过的冷风,竟真有了几分肃杀悲秋的味道。
围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连那几个缩在角落的周记老伙计,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竖起了耳朵。衙役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惊讶。陈东家这是……触景生情,要赋诗一首?看来是真有才啊!
陈默负手而立,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废墟,看到了更辽远的天际。他酝酿着情绪,准备吟出下一句那千古绝唱。
“渚清沙白……”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却卡住了。
“……”陈默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渚清沙白……后面是啥来着?鸟飞回?不对……好像差点意思。他脑子里那点存货,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刚才那点悲凉的气氛还在,可词儿没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动作有点僵硬。脸上的表情也从刚才的深沉悠远,变成了……嗯,一种努力回忆却死活想不起来的困惑,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尴尬。那模样,活像学堂里被先生抽背课文却卡了壳的蒙童。
人群的寂静开始变得有点微妙。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那点期待慢慢变成了疑惑。陈东家这是……忘词儿了?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即将蔓延开来的当口——
“渚清沙白鸟飞回!”
一声洪亮的、带着点破音的吼叫,猛地从陈默身后炸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刘二狗一个箭步窜上前,激动得满脸通红,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陈默后脑勺上了!他指着陈默,又急又快地嚷嚷:“东家!是‘渚清沙白鸟飞回’啊!您忘啦?上回!就上回!您在茅坑蹲坑的时候,一边使劲儿一边哼哼来着!声儿还挺大!我蹲隔壁坑都听见了!您还说什么‘鸟飞回……飞回……这坑蹲得真遭罪’!想起来没?!”
“噗——”
“咳咳咳!”
人群里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喷笑声和咳嗽声!刚才那点肃穆悲凉的气氛,被刘二狗这石破天惊的“茅坑回忆”给冲得渣都不剩!
陈默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用一种混合着震惊、羞愤、以及“老子想掐死你”的复杂眼神,死死盯住刘二狗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刘二狗浑然不觉自己干了啥,还在那邀功似的猛拍大腿:“对对对!就是这句!‘渚清沙白鸟飞回’!东家您想起来了吧?您蹲坑时记性可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下,人群彻底绷不住了!哄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爆发出来!有人笑得直不起腰,有人笑得捶胸顿足,有人笑得眼泪都飚出来了!那几个衙役捂着肚子,肩膀一耸一耸的。连角落里那几个原本一脸悲戚的周记老伙计,此刻都憋得满脸通红,想笑又不敢笑,表情扭曲得不行。
陈默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根一路红到了耳朵尖!他瞪着刘二狗,嘴唇哆嗦着,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憨货!老子的一世英名啊!全毁在茅坑里了!
就在这时,谁也没注意到,废墟角落里,一个蜷缩在破麻袋上、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身影,猛地抽搐了一下。
正是被两个伙计勉强架着、过来“见证”最后时刻的周扒皮。他自从上次拍卖会当众露了红裤衩晕过去后,就一直半死不活,眼神涣散。此刻,他大概是听到了那句“渚清沙白鸟飞回”,又或许是那震天的哄笑声刺激了他残存的神经。
他灰败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他猛地瞪圆了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死死盯住站在废墟高处、正被刘二狗气得七窍生烟的陈默,又像是穿透了他,看到了自己彻底崩塌的产业和尊严。
“陈……默……”周扒皮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带着刻骨的怨毒。紧接着,他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咯”地一声怪响,一股白沫顺着嘴角淌了下来。他脑袋一歪,整个人像截烂木头似的,直挺挺地从破麻袋上滑了下去,“噗通”一声,脸朝下栽进了旁边一堆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烂泥里!
“老爷!”
“周老板!”
旁边的伙计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去捞人。
陈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暂时忘了找刘二狗算账。他看着周扒皮像条死狗一样被从烂泥里拖出来,那张糊满污泥和菜叶的脸上,还残留着最后的怨毒和绝望,心里也说不出是个啥滋味。他扯了扯嘴角,低声骂了句:“妈的……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