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评判席上周文宾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几次欲言又止。拓跋野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完了……难道真要栽在这里?陈默心头一片冰凉。他仿佛看到柳如霜、赵谦躲在人群中冷笑,看到宋家子弟眼中的快意,看到长公主那冰冷玩味的眼神……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碾碎,准备放弃认输时,一阵奇异的、混合着油脂和焦香的浓郁气味,顺着微风,飘进了赛场。
陈默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这味道……好熟悉!是……烤肉?铁板烧?
他猛地抬头,循着气味望去!只见赛台侧后方,靠近御膳房通道的地方,一个小太监正端着个红漆食盒匆匆走过。食盒盖子没盖严实,隐约可见里面是几串还在滋滋冒油、香气四溢的……烤肉串?旁边似乎还放着一块黑乎乎、方方正正的东西,像是……铁板?
铁板?烧?
五行?金木水火土?
烟锁池塘柳?
一个荒诞绝伦、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合理性的下联,如同闪电般劈入陈默混乱的脑海!
管不了那么多了!死马当活马医!
陈默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抓起笔,蘸饱了墨,在那张被冷汗打湿的宣纸上,用尽全身力气,刷刷写下五个大字:
“深!圳!铁!板!烧!”
笔落,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台上的拓跋野,评判席上的周文宾,台下的沈轻眉,以及隐藏在角落的上官婉!
深圳?铁板烧?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字迹歪歪扭扭,带着一丝绝望的潦草。内容更是粗鄙不堪,闻所未闻!跟“烟锁池塘柳”那空灵悠远的意境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短暂的死寂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哄堂大笑!
“噗——哈哈哈!深圳铁板烧?!”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陈魁首这是被吓傻了吧?!”
“哈哈哈!笑死我了!烟锁池塘柳,深圳铁板烧?这也算对子?!”
北莽使团那边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拓跋野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指着陈默,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安乐公!好!好一个‘深圳铁板烧’!果然……果然‘诗甲天下’!哈哈哈!”
评判席上,几位大儒脸色铁青,气得胡子直翘。周文宾更是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这陈默!简直是在当众打大渊文坛的脸!打他周文宾的脸!
“胡闹!简直是胡闹!”一位老翰林拍案而起,指着陈默的“大作”,气得浑身发抖,“粗鄙不堪!有辱斯文!此等劣对,当判负!不!当逐出赛场!”
“且慢!”另一位来自江南、对五行术数略有研究的老儒却忽然出声。他皱着眉头,凑近了看陈默写的那五个字,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喃喃自语:“深……土旁?圳……土旁?铁……金旁?板……木旁?烧……火旁?”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金、土、火、金、火?!虽然重复,但……但五行俱全?!土生金,金生水(铁板遇热生水汽?),火克金?这……这字形古怪,组合荒诞,但细究其偏旁部首,竟……竟暗合五行生克流转之理?!这……这难道是……大巧若拙?返璞归真?!”
他这番惊人之语,如同冷水滴入油锅,瞬间让混乱的场面再次一滞!
五行俱全?
大巧若拙?
返璞归真?
所有人都懵了!连拓跋野的笑声都卡在了喉咙里。众人再次看向那歪歪扭扭的“深圳铁板烧”,眼神变得惊疑不定。难道……这看似粗鄙不堪的下联,真藏着什么玄奥无比的深意?
评判席上顿时吵成一锅粥!支持判负的怒斥其粗鄙,支持“五行说”的则力陈其玄妙。周文宾脸色变幻不定,他死死盯着那五个字,又看看陈默那张因紧张和虚脱而苍白的脸,心中天人交战。最终,他猛地一拍桌子!
“肃静!”周文宾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此联……此联虽……虽意境粗陋,字面不雅,然……然其偏旁部首,确含五行之数,勉强……勉强可称对仗!且为当场应对,无有先例……判……判其‘险过’!”
“险过”二字出口,如同在滚油里又泼了一瓢冷水!
全场哗然!
“险过?这也行?!”
“五行俱全?这也算?!”
“周学士这是……这是偏袒自己人吧?”
“我看未必!那‘深圳’二字虽怪,但‘圳’字确为田间水沟,暗合‘池塘’之水?‘铁板烧’之火,克‘烟锁’之金?似乎……似乎也说得通?”
议论声、质疑声、哄笑声、惊叹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琼林苑的顶棚!
陈默站在台上,听着“险过”的判定,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复杂目光,只觉得双腿发软,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内衫。他勉强稳住身形,对着评判席拱了拱手,脚步虚浮地走下台去。经过北莽席位时,拓跋野那充满戏谑和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
回到大渊选手席,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怪物。陈默颓然坐下,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燥热和后怕。
深圳铁板烧……
他居然靠这个……蒙混过关了?
就在他心神未定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细针般刺入耳中,来自南楚席位方向,是上官婉那特有的、带着一丝阴柔磁性的嗓音,低得只有附近几人能听见:
“陈魁首此对……当真别致。‘铁板烧’……呵呵,不知是何等美味?倒让我想起……家乡一道名菜,‘炭烤猪蹄’。”
陈默猛地抬头,对上上官婉那双在面纱后深不见底的眼眸。那眼神里没有笑意,只有冰冷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
炭烤猪蹄?
陈默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条冰冷的围裙。围裙上,那条残缺的五爪金龙,仿佛正无声地嘲笑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