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小院。
破败的木门被轻轻推开。高公公手持拂尘,在一队内侍的簇拥下,捧着两个覆盖着明黄绸缎的托盘,缓步而入。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让养尊处优的内侍们微微蹙眉。
院内,刘二狗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涕泪横流。炕上,陈默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陈忠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高公公看着眼前景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小院中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乐公陈默,文采斐然,力压群雄,勇夺文魁,扬我国威!特赐‘文魁金印’,授‘天下文魁’尊号!另赐御织云锦袍一袭,以示嘉奖!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二狗带着哭腔叩首。
高公公示意内侍上前。一人揭开托盘上的明黄绸缎,露出一方金光灿灿、雕刻着祥云文魁图案的金印,在昏暗的油灯下熠熠生辉!另一人则捧起一件华贵无比的云锦长袍,袍上用金线绣着祥云瑞兽,流光溢彩,与这破败的小院格格不入。
“为魁首更衣,授印。”高公公吩咐道。
两名内侍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陈默扶起。刘二狗连忙帮忙,颤抖着手,解开陈默身上那件被酒水和血渍浸透、皱巴巴的靛蓝布袍。布袍褪下,露出了里面那件同样破旧、沾满污迹的粗布围裙。
就在围裙被褪下的瞬间,刘二狗眼疾手快,一把抓起那件华贵的云锦长袍,迅速披在了陈默身上!宽大的锦袍瞬间将陈默单薄的身体和里面那件破旧的围裙完全掩盖!
金印被郑重地放在了陈默无力垂落的手中。昏迷中的陈默,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触碰到了那冰冷的金属。
高公公看着被锦袍包裹、手捧金印、依旧昏迷不醒的陈默,眼中闪过一丝感慨。他微微躬身:“魁首好生静养,咱家回宫复命了。”说罢,带着内侍们悄然退去。
小院重新陷入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跳跃,映照着炕上两张毫无生气的脸,和那件华贵锦袍下掩盖的破旧围裙,以及围裙上,那半条残缺的五爪金龙。
刘二狗跪在炕边,看着手捧金印、身披锦袍、昏迷不醒的陈默,又看看气息奄奄的陈忠,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喃喃道:“东家……魁首……您听见了吗?您赢了……您是大魁首了……”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凉。
琼林苑的狂欢仍在继续,钟鼓礼花响彻云霄。沈轻眉按剑立于人群之外,玄青色的身影挺拔如松。她遥望着南城的方向,清冷的眸光深处,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笑意,如同冰封湖面悄然掠过的一缕春风,转瞬即逝。她轻轻按了按腰间的佩剑,袖中,一枚冰冷的银针悄然滑入指间。
而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柳如霜死死攥着手中的丝帕,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她看着琼林苑上空璀璨的礼花,听着那震耳欲聋的“魁首”欢呼,脸色惨白如纸,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怨毒与不甘。她身旁的赵谦,亦是面如死灰,眼神阴鸷得如同毒蛇。
文魁金印的光芒,照亮了京城的夜空。
而风暴,远未停歇。
文魁大会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在琼林苑的钟鼓礼花燃尽后,缓缓沉淀。然而,京城并未因此恢复往日的平静。陈默的名字,连同那三首惊世诗篇和最后力挽狂澜的《破阵子》,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向整个大渊乃至周边诸国扩散。
“诗仙”、“词魁”、“文魁”……无数耀眼的光环被加诸于那个不久前还在清水县刷驴毛的青年身上。南城那间原本破败冷清的小院,一夜之间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地方。天还未亮透,巷口便已车马塞途。勋贵府邸的拜帖如同雪片般飞来,堆满了刘二狗临时充当门房的简陋桌案。求墨宝的、攀交情的、邀宴请的、甚至想拜师学艺的……各色人等络绎不绝,将狭窄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院门紧闭,刘二狗红着眼眶,嘶哑着嗓子一遍遍重复:“东家重伤未醒!太医吩咐静养!概不见客!”然而,门外的喧嚣却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拍打着这方寸之地。
院内,气氛却与门外的火热截然相反,沉重得如同铅块。浓重的药味挥之不去。陈默依旧昏迷不醒,躺在炕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而急促,偶尔在梦魇中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额角冷汗涔涔。太医每日前来诊脉,银针扎入穴位,苦涩的汤药被刘二狗小心翼翼地灌下,却收效甚微。心力交瘁、酒毒攻心、余毒未清……几重打击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拖在生死的边缘。另一张炕上,陈忠的气息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刘二狗紧绷的神经。魁首的金印被随意放在窗台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与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环境格格不入。
宫城深处,麟德殿内灯火辉煌,丝竹悦耳。皇帝设下庆功御宴,款待文魁大会的功臣及各国使节。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缺席的主角陈默,却成了席上最频繁被提及的名字。
“陈爱卿文魁之名,实至名归!扬我国威,壮哉!”皇帝端坐御座,面带红光,显然心情极佳。他举杯遥敬陈默的方向(尽管人不在场),言语间不吝赞美,“其诗其词,气魄雄浑,意境深远,更难得一片赤诚之心!‘了却君王天下事’,此言深得朕心!当为此贺!”
群臣纷纷举杯附和,颂扬之声不绝于耳。皇帝的目光在席间流转,最终落在了御座侧后方侍立的沈轻眉身上。她依旧一身玄青侍卫统领服,按剑而立,身姿挺拔,清冷的面容在宫灯映照下如同冰雕玉琢。
“沈卿,”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笑意,“此次文魁大会,你护卫有功,更兼……嗯,与陈爱卿颇有渊源。陈爱卿才华横溢,国之栋梁,只是这婚事……”他顿了顿,目光在沈轻眉清冷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空着的陈默席位,意有所指,“朕观之,你二人,倒也算得……才貌相宜?”
此言一出,席间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沈轻眉身上!赐婚?!陛下竟有赐婚之意?!这可是天大的恩宠!
沈轻眉神色未变,清冷的眸光如同古井无波。她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陛下谬赞。护卫大会乃臣分内之责。至于安乐公,国之魁首,臣不敢妄言。” 回答滴水不漏,既未承认“渊源”,也未回应“才貌相宜”,更未接“婚事”的话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