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像是被冻透了的磨刀石,刮在脸上滋啦啦生疼。雪粒子混着干硬的土星子砸在草棚顶上,敲出一片密密匝匝的沙响。农庄像是冻僵在厚厚雪被里的石头疙瘩。
东厢泥药房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浊气味。新熬的蜂蜡混着白及根粉的凉甜还没散尽,此刻又掺进去硝石特有的冰冷霜气和硫磺火烧似的燥辣,最后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涩草木灰味。
几种味道缠在一起,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打着旋,钻进人鼻子眼儿里,堵得慌。阿芷就盘坐在草席角落,捻着半株风干的断肠草根茎,用小石臼慢条斯理地研磨成灰黑色的细末。臼底发出闷钝的摩擦声,沙沙……沙沙……,搅动着棚里沉滞的空气。
墙角堆着几个新糊的麻布火药包。棱角分明,硬邦邦地杵着。赵大锤靠着墙根闭目养神。左臂缠裹的麻布干净齐整了许多,隐约透着一线湿润的药膏黄褐色。
他不看人,灰蒙蒙的眼珠子微阖着,却像醒着的鱼,眼睑下一点微光凝住不动,细细捕捉隔壁打谷场那头顺风传来时断时续的响动——是胡麻子正带人加固庄墙陷阱的声响!
铁铲刮刮蹭蹭刨冻土的摩擦声,粗绳抽紧绷直的闷音,硬木楔子敲进树干的“梆梆”脆响……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蛛网。赵大锤粗硬的手指在膝头无意识地搓动。新方子的药劲头软了,炸是照样炸,可捻子哑火的破事儿见少。这股顺溜劲儿,是那灰黑渣滓添上去才摸着的门道。
就在这沉闷单调的石臼研磨与隐隐梆响里!
一种极其微弱的、异于风雪的摩擦声,如同幽灵的指甲刮过结霜的窗棂!
来自西北角!庄墙外!
药棚角落原本蜷着打盹的一只瘦猫猛地炸开弓背!碧绿的眼珠在黑暗中骤然缩成两条极细的竖线!喉咙里发出短促压抑到扭曲的“呜噜”嘶响!
赵大锤身体瞬间绷紧!无声弹开眼皮!灰蒙蒙的眼底寒光一闪!
隔壁!一直沉默碾药的阿芷动作也骤然凝固!石臼停在半空!眼睫微抬,侧耳凝神的方向竟也是西北!
就在下一瞬!
西北方向外墙根处!一声沉闷至极的“噗嗤”!
像是一大坨湿泥从高处狠狠砸在冰面!又裹挟着一阵紧促的“哗啦”响!
仿佛什么东西被骤然扯烂!
紧接着!一声短促痛苦至极的吸气闷哼!如同被捏紧喉咙的鸡!音量并不大,却在死寂的雪夜里尖锐得刺耳!带着猝不及防的惊惧!
陈默正裹着薄被蜷在隔壁小间冰冷的炕角假寐。那声“噗嗤”入肉的闷响和随之而来的“哗啦”!如同冰锥扎穿耳膜!他瞬间清醒!黑暗中身体绷直!右手如同本能!闪电般滑进枕下缝隙!握住的不是匕首,而是一个鼓鼓囊囊、绑着口的厚麻布小包!里面装了足斤的生石灰!冰冷的粗布触感瞬间压进掌心。
“操!”院墙根下响起胡麻子压到极致的沙哑咒骂!“有料!下钉板!”
紧接着!沉闷的梆子声如同滚雷!在死寂的雪夜撕开一道裂口!“当!当!当!”三下!急促!撕心裂肺!
整个农庄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各处响起沉重的奔袭脚步和兵刃出鞘的锐响!
陈默掀被下炕,几步扑到靠院墙的小窗边,一把掀开半条窗缝!
寒风裹着雪沫子和浓烈的石灰粉呛辣气味猛地灌入!外面已经乱了!
西北角墙垛阴影处,一个浑身糊满惨白石灰的高大黑影正狼狈地半跪在地!头发、脸上、甚至肩颈处全是飞扬弥漫的灰白色粉末!他两只手如同受惊的蟹钳,本能地疯狂抓挠自己的双眼!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身体扭曲着向后倒退!
而他原本将要落脚的下方地皮上!
一片平平无奇的薄雪层突然向上掀起!露出下面一排排密密麻麻斜指向上、裹着寒霜的三寸长锋利铁尖!钉刺根部牢牢卡在厚实的硬木板上!在寒风中散发着幽幽死光!正是胡麻子带人白天埋下的暗桩“阎王钉”!
眼看脚掌就要踏上去!
斜刺里!胡麻子那干瘦灵巧的身影如同鬼魅!不知何时已从墙根死角蹿出!手里抓着一大把沾满泥泞的冻硬草团!猛地砸向那灰影的耳侧!
“耗崽子!吃你爷爷一草蛋!”
草团挟着恶风!狠狠砸在那灰影糊满石灰的耳根处!力量不大!却精准无比地破坏了对方剧痛慌乱下的最后一点平衡!
那刺客被剧痛和窒息感烧得脑中轰然!被草团一砸更是下意识惊骇侧身!
就是这微小的倾侧!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牙齿发酸的金属崩裂声和骨头折断的脆响!混合着压抑到极致、冲破喉咙的凄厉惨叫!猛然爆发!
那刺客完全失去平衡的右脚掌!狠狠踩进了“阎王钉”阵中央!身体所有的重量压上!靴底瞬间被洞穿!一根森冷的铁刺如同噬骨獠牙!穿透皮肉筋骨!深深扎入脚背!
更致命的在后面!身体的倾倒惯性让他侧身着地!咔嚓!左脚踝骨侧面迎头撞上一块凸起的、裹着伪装薄雪的巨大铁质兽夹!
那兽夹如同沉睡地底的凶兽猛然惊醒!两排带着锯齿凹槽的沉重铁颚!在精巧杠杆的作用下骤然收合!如同鳄鱼巨口!
“噗……!”
更加沉闷恐怖的血肉破碎声!
铁夹锯齿深深咬进了脚踝侧面!尖锐的锯齿瞬间绞碎了细小的腕骨!卡住了脚筋韧带!
“呃啊啊——!!!”
惨叫撕裂寒风!那刺客整个人如同砧板上的活鱼!剧烈绝望地抽搐起来!一条腿钉在铁钉板上!另一条腿则被铁兽夹死死卡住脚踝!血花裹着碎骨碴,在洁白的雪地上猛地炸开!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几个壮汉从阴影里猛扑上去!沉重的枣木棍带着风声!“砰!砰!”狠狠砸在那团滚在雪地里、糊着血与灰泥挣扎的躯壳后颈!挣扎瞬间微弱下去。粗麻绳勒进皮肉,捆成粽子拖走,只在雪地上留下一道血肉模糊、深浅不一的拖拽痕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