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夏明澄变强了,而是因为盛兴堡这个战略支点丢了!
现在的青石堡,西南是占据红印城和盛兴堡的白袍军,北面是虎视眈眈的鹰扬军,西北还有强盗一样的汉川军!三面受敌,一下子从进攻跳板变成了被半包围的孤岛!
要想打破这个困局,此时他还真离不开夏明澄的合作!
特别是夏明澄在井口关还驻扎着三万兵马!若是井口关的兵马能与青石堡遥相呼应,甚至南、西两个方向进攻,夺回盛兴堡并非没有可能。
可要是夏明澄因此事记恨,按兵不动,甚至暗中使绊子,那青石堡就真的危险了!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陈彦立刻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脸面。他亲自提笔,给夏明澄写了一封言辞恳切……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亲笔信。
在信中,他解释道:当日未发兵救援,绝非坐视不理,实在是担心这是鹰扬军和白袍军的诡计,目的是调虎离山,趁青石堡兵力空虚时发起突袭。为了大局着想,皮先令才不得不谨慎行事。为了表示诚意,他已下令解除皮先令青石堡守将之职,命其即刻返回东牟国内听候发落。
最后,他着重强调:青石堡绝对无法容忍白袍军长期占据盛兴堡这等战略要地,希望双方能够摒弃前嫌,尽快商议联合收复盛兴堡之事。
信是用最快的飞鸽传书送出的,当天晚上,就摆在了夏明澄的案头。
天阳城,皇宫。
夏明澄看着陈彦那封字迹工整、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诚恳”的亲笔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笑容。
他心中一阵冷笑,却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
这段时间以来,哪次不是他夏明澄放下身段,主动给陈彦去信商议。
可陈彦呢?回信要么语气强硬,隐含命令,要么就干脆石沉大海,不予理会。那种被轻视、被拿捏的感觉,像根刺一样扎在夏明澄心里。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陈彦也有今天!也会着急!也会主动写信来解释!也会用这种近乎低姿态的语气!
这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让夏明澄连日来的憋闷都消散了不少。
他并不打算立刻回复陈彦。晾一晾他,让他也尝尝焦急等待的滋味。
“曹永吉回来了吗?”夏明澄放下信,问身边的太监。
“回陛下,曹大人尚未抵达京城。”
夏明澄皱了皱眉,曹永吉不在,很多军事上的决策他心里没那么踏实。他想了想,吩咐道:“去,召叶泰来见朕。”
叶泰来得很快,听闻陈彦回信了,他立刻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陈彦在信中如何说?”
夏明澄冷哼一声,随手将陈彦的密信丢给了他:“你自己看吧。”
叶泰连忙接过,快速浏览起来。
看着看着,他暗自松了口气。陈彦在信中没有纠缠于当日他是否求援、求援信息是否准确这些细节,等于变相默认了东牟没有派兵支援的事实,这让他甩锅的压力小了很多。
但看着看着,叶泰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他抬起头,脸上疑惑,问道:“陛下,当日您在殿中与属下商议,决意召回曹大人并严查东牟动向之事……事后,可有正式知会过东牟方面?”
夏明澄被他问得一怔,随即不悦地斥道:“你当朕是傻子吗?如此机密决策,岂会正式知会他们?”
叶泰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息怒!如此,此事有蹊跷啊!”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陛下请想,当日殿内,只有陛下与臣下二人。臣下敢以性命担保,绝非泄密之人。可陈彦此信,字里行间虽未明言,但臣感觉……他仿佛已经知晓了陛下因盛兴堡之事对东牟心生极大不满,甚至……知晓了陛下已决意调整对东牟策略!”
叶泰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他是怎么知道的?若非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他怎会如此巧合地在此时送来这样一封信,又是解释又是撤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这分明是……知道了陛下的态度,心中惧怕,前来补救啊!”
夏明澄听着叶泰的分析,脸色先是惊疑,随即慢慢变得铁青,最后化为滔天的怒意!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当日在勤政殿,只有他和叶泰两人!他确信叶泰没胆子也没必要向外传递这个消息,那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只有一个可能——皇宫之内,他夏明澄的眼皮子底下,有东牟安插的细作!而且这个细作的位置恐怕还不低,能够接触到这等核心机密!
一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可能都被陈彦了如指掌,夏明澄就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紧接着是无边的愤怒和一种被羞辱的暴戾!
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查!给朕彻查!”夏明澄猛地一拍龙案,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有些扭曲,“叶泰,动用一切手段,就算是把皇宫给朕翻过来,也要把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给朕揪出来!朕要把他碎尸万段!”
“是!臣遵旨!必定不负陛下所托!”调查皇宫,这权限让叶泰心中暗喜,连忙叩首领命。祸水成功引向了潜在的宫内对手和东牟细作,他自己的位置暂时更加稳固了。
看着叶泰领命而去的背影,夏明澄余怒未消,目光再次落到陈彦那封信上,眼神变得更加阴鸷。
陈彦,等朕清理了门户,再慢慢跟你算这笔账!
而远在青石堡的陈彦,还在焦急地等待着夏明澄的回复,浑然不知,一场针对他情报网络的风暴,已经在天阳城的深宫中悄然酝酿。
他更不知道,自己放低姿态的补救之举,反而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漏洞,激起了夏明澄更深的猜忌和杀意。
李青源从东宫太子寝宫出来,脚步有些沉重。
九岁的太子夏景行竟亲自送他到了寝宫门外,直到他再三请殿下留步,孩子才乖巧地点点头,由宫女陪着回去了。
看着那瘦小却已初具储君威仪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内,李青源心中不由一叹。这孩子能得夏明澄视若明珠,确实聪明,性情也算仁厚,对自己这个救命恩人也是真心敬重。
可越是如此,他身处这漩涡中心的东宫,未来的命运就越是难测。
他正一边沿着宫道往外走,一边思绪纷乱,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皇上驾到——!”
李青源心头一凛,立刻和陪同送行的殷公公退到道旁,躬身垂首。
夏明澄在一群内侍护卫的簇拥下快步走来,看见李青源,脚步微顿,脸上挤出一丝算是温和的笑意:“李先生,今日景行的身体如何?”
李青源躬身回答:“回皇上,太子殿下脉象平稳,体内余毒已清,身体基本已经恢复,后续只需安心静养,循序渐进即可。”
夏明澄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放松,点点头:“好,好!这段时间辛苦先生了。先生先下去休息吧。”
李青源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不说,恐怕更难找到机会。
他猛地躬身,语气恳切:“皇上,现太子殿下身体已然康复,太医院众位同僚足以照料。草民悬壶济世之志不在宫闱,恳请皇上恩准,允草民离开天阳城。”
夏明澄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眼神锐利起来,但语气依旧努力维持着平和:“李先生如此急于离开,可是对朕,对朝廷有何不满之处?”
李青源抬起头,目光坦然:“皇上明鉴,草民不敢。只是皇上应知,草民在鹰扬军治下,于鹰扬书院上午授课传道,下午坐堂行医,惠及寻常百姓。此乃草民平生所愿,亦是先父遗志。恳请皇上体谅,成全草民心愿。”
夏明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鹰扬军能给你的,朕同样可以给你!太医院院使之职,朕虚位以待!你要教书,天阳城有最好的官学!你要坐堂,朕赐你宅邸,为你开设整个大夏最大的医馆!至于你的心愿……”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和更强的压迫感,“此事不必再提!另外,为使先生安心留在天阳,免去后顾之忧,朕已着人前往李先生老家,接先生家中妻儿前来团聚。相信不日即到,先生就安心在此待着吧!”
说完,夏明澄不再给李青源任何开口的机会,拂袖转身,径直走向东宫。
李青源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妻儿……夏明澄竟然用他的家人来胁迫他!
旁边的殷公公见状,低低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尖细的嗓音带着几分劝慰:“李先生,陛下……陛下这也是爱惜您的才华,更是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您医术通神,陛下倚重,您……您就别再多想了,安心留下吧。”
李青源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力的苦笑,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满腹的愤懑和冰凉都压下去,哑声道:“走吧,公公。”
两人沉默地往宫外走。一路无言,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然而,就在即将走到宫门出口时,他们却被一队禁卫拦了下来。
“站住!检查!”为首的队正声音冷硬。
殷公公一愣,随即尖声斥道:“放肆!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为太子殿下治病的李先生,是皇上的贵客!还不快让开!”
那队正似乎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皇城司服饰的军官快步走来,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殷公公息怒。”
他转向李青源,抱了抱拳,“李先生,下官职责所在,望请见谅。皇上有令,从即日起,所有进出宫中人员,无论品级,皆需接受搜查。得罪了。”
李青源此刻心灰意冷,也懒得争辩,默默将随身携带的药箱放在地上打开,任由他们查看。
那军官仔细翻查了药箱内的银针、药瓶、纱布等物,甚至拿起几个药瓶打开嗅了嗅,确认无误后,才挥手放行。
殷公公脸色不太好看,帮李青源把药箱盖子盖上,递还给他,低声道:“李先生,咱家就送到这儿了。您……安心在太医院候着吧。”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李青源麻木地点了点头,接过药箱,步履有些踉跄地走出了这囚笼般的宫门。
他没有直接回太医院安排的“青幽小院”,而是在外面寻了处不起眼的小食摊,味同嚼蜡地吃了点东西,直到夜色渐深,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那座精致却冰冷的院落。
放下药箱,他打算去打点水洗漱。
就在他转身离开房间的片刻,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迅速打开药箱,在里面快速翻检,很快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揣入怀中,随即身形一闪,便从窗口掠出,消失在夜色里。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李青源对此一无所知。然而,这看似天衣无缝的行动,却并未逃过叶泰布下的天罗地网。那黑衣人刚出太医院不远,就被埋伏在暗处的皇城司精锐当场拿下。
一切似乎又重归平静,但水面下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
曹永吉是第二天一早风尘仆仆赶回天阳城的。他甚至来不及回府梳洗,就被夏明澄紧急召入宫中。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
曹永吉本以为皇帝急着见他,是要听取北疆恰克族之行的详细汇报,他心中已打好腹稿,准备陈述如何暂时稳住局势。
然而,他刚行完礼,夏明澄便冷哼一声,对旁边的叶泰使了个眼色。
叶泰会意,立刻将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双手呈给曹永吉。
曹永吉疑惑地接过,只看了几眼,脸色便陡然大变。
纸上罗列的,正是东牟安插在宫中的细作名单!其中为首之人,竟是夏明澄还是皇子时便娶的一位次妃!其余还有数名宫女太监,分布在不同宫殿,而太子宫里的那位殷公公,赫然在列!备注写着:暂未抓捕,监视中。
“皇上,这……”曹永吉心头巨震,下意识地就想开口。
夏明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不住的杀意:“曹卿,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曹永吉瞬间明白了夏明澄的用意和眼前的危机。他立刻收敛心神,同时接过叶泰递来的纸笔。
他一边口中大声说道:“皇上,此次臣奉命出使北疆恰克族,那须达头领虽表面客气,但态度暧昧,推说部族内部意见不一,需要时间……”
一边在纸上奋笔疾书:“皇城司做法妥当!眼下确不宜打草惊蛇。一则可借此深挖,或能揪出更多潜伏之敌;二则,可反向利用,传递假消息,迷惑东牟。陛下圣断!”
夏明澄看着纸上的字,阴沉的脸色稍霁,微微颔首,眼中寒光却未减。
接着,夏明澄又将陈彦的亲笔信扔给曹永吉,冷声道:“这是东牟那位陈太子刚送来的,解释当日未出兵之事,言语倒是恳切。曹卿认为,朕该如何回复?”
曹永吉心念电转,已然明了全局。
他朗声道:“陛下,我朝既与东牟结为盟友,共抗北疆鹰扬及其党羽,自当以大局为重。臣观陈彦太子信中所言,青石堡守将皮先令当时确有其为难之处,担心是敌军调虎离山之计,其谨慎虽有过失,但初衷或非坐视。依臣之见,陈彦太子既已严惩皮先令,展现了诚意,我朝亦当展现气度。当前重中之重,乃是携手收复战略要地盛兴堡,挽回局势!”
他口中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手上却不慢,再次提笔写道:“陈彦必定已有后续计划,急于挽回局面。我方正好顺势而为,先观其动向,借力打力。待价而沽,谋取最大利益。”
夏明澄盯着那纸条,沉默了半晌,脸上阴晴不定,最终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依曹卿所言。朕便亲笔回书陈彦,希望两家能以盟约大局为重,摒弃前嫌,共御外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