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上钩了!”严星楚在岸防炮台上,通过手中紧握的千里镜观察着敌舰动向。
他必须沉住气,等待最佳时机。
东牟舰队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船上士兵的面孔和黑洞洞的炮口。他们似乎打算直接冲近,用接舷战俘获那些“弃船”,或者用火炮近距离将其彻底摧毁。
“稳住……再近点……”田进强忍着眩晕和呕吐感,死死盯着逼近的敌舰,声音沙哑地下令。他感觉脚下的船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最前方的几艘东牟战船快要撞上那些作为诱饵的“弃船”时,异变陡生!
一艘伪装搁浅的鹰扬军战船,因为水下暗流和船员操作不当,固定船身的缆绳突然崩断!船身猛地一横,几乎与一艘冲来的东牟快船撞个正着!
“坏了!”田进心中一惊。
那艘东牟快船上的指挥官也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不对,厉声大喝:“有诈!小心埋伏!”
尖锐的警报声在东牟舰队中响起!
“不能再等了!发信号!开炮!”田进知道计划出了纰漏,必须提前发动!
“轰!轰!轰!”
三发红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
几乎在信号弹升空的瞬间,严星楚在岸上怒吼:“岸防炮!覆盖射击!打!”
早已蓄势待发的岸防炮台发出了震天的咆哮,数十枚沉重的铁弹划破天空,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砸向东牟舰队的中后部!
刹那间,海面上水柱冲天,一艘东牟战船的侧舷被连续命中,木屑横飞,开始缓缓倾斜!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搁浅”或“废弃”的鹰扬军战船上,覆盖的伪装被猛地掀开,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特别是田进和李为所在的两艘主战船,以及另外几艘隐藏其中的炮船,飞骑炮发出了急促而猛烈的射击!
“咚咚咚咚咚!”飞骑炮的射速远超东牟人的老旧火炮,虽然单发威力稍逊,但密集的弹雨如同冰雹般泼洒向靠近的敌舰!
东牟舰队的前锋瞬间被打懵了!
他们根本没料到这些“弃船”竟然是致命的陷阱!
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来不及转向规避,冲在最前面的七八艘战船顿时被笼罩在硝烟和弹幕之中。
一艘敌舰的船帆被打得千疮百孔,另一艘的甲板上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好!打得好!”岸上的鹰扬军士兵看得热血沸腾,欢呼雀跃。
然而,海战的经验差距很快显现。
东牟舰队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后,迅速反应过来。
后续船只开始转向,试图拉开距离,用侧舷火炮还击。
他们的炮手显然更加训练有素,虽然射速慢,但准头极高。
“砰!”一枚沉重的实心弹呼啸而来,狠狠砸在田进座船的左舷!船体剧烈震动,木屑和碎片四处飞溅,几名正在操作飞骑炮的士兵当场被掀飞,落入海中。
田进被震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扶着桅杆大吼:“不要乱!瞄准了打!打他们的水线!”
但命令下达下去,执行却大打折扣。
许多鹰扬军炮手晕船晕得厉害,手脚发软,装填速度慢,瞄准更是失准。而东牟人的炮火却越来越精准。
“轰!”又一枚炮弹命中船艏,一门飞骑炮连同旁边的几名炮手被击中。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我们的人晕船太厉害,炮打不准!”李为所在的船靠了过来,他焦急地大喊。
他的船上情况稍好,但也被重点照顾,受损不轻。
田进看着周围陷入苦战、不断中弹起火的己方战船,心急如焚,却感到一阵阵无力,眩晕感几乎要淹没他的神智。
就在这时,米和猫着腰冲到李为身边,急声道:“李将军!不能这样对射!我们船少,炮手也不如他们!必须扬长避短!”
“怎么扬长避短?”李为一边指挥水手扑灭甲板上的火,一边吼道。
“靠上去!贴上去打!”米和指着那些试图转向用侧舷对敌的东牟大船,“他们的侧舷火炮装填慢!我们的炮快!用速度冲乱他们的阵型,靠近了用飞骑炮横扫他们的甲板,让他们无法有效还击!同时让小船携带火油,找机会撞击或者焚烧敌舰!”
李为眼睛一亮!对啊,飞骑炮的优势在于射速和灵活性,适合近战绞杀!他立刻下令:“传令!所有还能动的船,跟我冲!贴近了打!目标,敌舰甲板!”
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几乎无法指挥的田进,果断接过了战场指挥权,“通知田将军座船,跟随我部行动!”
命令下达,残余的二十多艘鹰扬军战船,如同受伤的狼群,在李为的带领下,不再与敌舰远距离对射,而是鼓起风帆,不顾一切地冲向庞大的东牟战舰!
这个亡命的举动再次出乎东牟人的意料。
他们习惯的海战是保持距离,用侧舷火炮互轰,何时见过这种不要命的贴脸打法。
一时间,东牟舰队阵型大乱。
几艘鹰扬军的小型战船,上面堆满了浸透火油的柴草,由敢死队员操纵,如同火流星般撞向敌舰。
虽然大部分在半路就被击沉,但有一艘成功撞上了一艘东牟一门战船的船舷,大火瞬间蔓延开来!
李为的座船则死死咬住了一艘试图转向的东牟主力舰,两船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对方脸上的恐惧。
鹰扬军船上的飞骑炮发挥了恐怖的效果,炮手们忍着晕眩,以最快速度装填发射,霰弹如同铁扫帚般一遍遍清扫着敌舰甲板,上面的东牟水兵成片倒下,火炮也相继哑火。
“好!就这么打!”李为兴奋地大吼。
然而,胜利的代价是惨重的。
林勇所在的那艘战船,为了掩护李为的侧翼,被三艘东牟战船围攻。船体多处受损,海水疯狂涌入。林勇带着几名岛国遗民和鹰扬军士兵,拼命堵漏。
一枚链弹呼啸而来,精准地切断了主桅杆。沉重的桅杆带着风帆轰然倒下,砸在甲板上,引起一片混乱。
“小心!”林勇猛地推开身边一名年轻的鹰扬军士兵,自己却被倒下的缆绳和碎木重重砸中,口喷鲜血。
“林兄!”米和在相邻的船上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
林勇挣扎着抬起头,看向港口的方向,又看了看周围奋战的人们,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回家……带我们……回家……”随即气绝身亡。
他的死,激起了船上幸存者更大的怒火和勇气。
他们红着眼睛,操起一切能用的武器,与试图跳帮的东牟水兵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整个近岸海域已经变成了血腥的屠场。
火炮轰鸣,硝烟弥漫,船只燃烧的浓烟遮天蔽日。不断有战船沉没,落水的士兵和水手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
鹰扬军士兵虽然晕船、虽然不深谙水性,但此刻爆发出陆战时的悍勇,往往抱着敌人一起跳海,同归于尽。
严星楚在岸上看得心焦如焚。
他不断下令岸防炮进行压制性射击,为海上的己方船只提供支援。
每当看到一艘己方战船中弹起火或者沉没,他的心就像被狠狠揪了一下。那不仅仅是船只,更是鹰扬军未来的水师种子!
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鹰扬军依靠着亡命的近身战术、飞骑炮的速射优势以及岸防炮的强力支援,竟然一点点扳回了劣势。
东牟舰队被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彻底打懵了。
他们损失了超过三十艘战船,其中大半都是被近距离击沉或焚毁。眼见战局不利,残存的东牟水师终于丧失了斗志,开始转向逃离这片死亡海域。
“追!能追的都给我追!不能让他们跑了!”李为杀红了眼,就要下令追击。
“穷寇莫追!”一个虚弱但坚定的声音响起。
是田进,他不知何时挣扎着来到了船艉,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清理战场,救助落水弟兄……我们……赢了。”
李为猛地回过神来,看着海面上漂浮的碎片、尸体以及熊熊燃烧的残骸,还有那十艘已然沉没或正在沉没的己方战船,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的悲痛。
“清理战场……救人!”他嘶哑着嗓子下令。
海战结束了。
鹰扬军付出了十艘战船沉没,超过五百名士兵和近三百名岛国遗民伤亡(其中落水者死伤过半)的惨重代价,换来了击沉东牟三十艘战船的辉煌胜利。
当残破的鹰扬军战船拖着浓烟,护卫着救起落水者的舢板,缓缓驶回内海湾时,岸上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严星楚快步从炮台上走下,亲自到码头迎接。
他看到被搀扶下船、几乎虚脱的田进,看到浑身浴血、甲胄破损的李为,看到那些劫后余生、相拥而泣的士兵和岛国遗民,也看到了被抬下来的、盖着麻布的林勇和其他阵亡者的遗体。
严星楚走到林勇的遗体前,沉默地注视了片刻,然后对围拢过来的米和等人沉声道:“林勇士英勇无畏,为我鹰扬水师立下大功!所有战死者,无论来自何方,皆厚葬抚恤!”
严星楚回到衙署后,独自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海战虽然赢了,但那惨烈的景象和付出的代价,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特别是林勇和那些岛国遗民的死,让他意识到,水师成军的速度必须加快。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对守在门外的史平道:“史平,去,立刻给我找几个手艺好的石匠来!”
史平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三名诚惶诚恐的老石匠走了进来。
严星楚看着他们,沉声道:“在港口附近,选一处面朝大海、地势高的地方,给我立一座碑。”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碑文分两部分。一部分,刻上此次海战牺牲的我鹰扬军将士的姓名、籍贯、军职,一个都不能漏!另一部分……”
他声音略微放缓,但依旧清晰,“刻上‘北羽国义士林勇’、‘和江国义士某某’……以此类推,国名之后,加‘义士’二字,再刻其名!”
三个石匠连忙记下,心中却是一震。
给当兵的立碑不稀奇,可给这些海外来的、身份低微的遗民也立碑,还尊称“义士”,这可是闻所未闻!
几人告退后,严星楚对史平下令:“同时再传我军令:所有战死者,无论是我军将士还是各国义士,抚恤金按最高标准发放!若有家属愿意迁来我鹰扬军辖地,特别是青州港的,每户赐良田十亩,免三年赋税!其子女,待我鹰扬书院在青州港设立分院后,拥有优先入学的资格!”
史平心头凛然,立刻抱拳:“是!大帅!属下这就去办,将命令传遍港口!”
这道命令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青州港掀起了巨大波澜。
鹰扬军士兵们听闻,自然是感念大帅恩德,士气为之大振。战死兄弟能留名青史,家人还有田有书读,以后拼命更有底气!
而那些岛国遗民们,则完全被震懵了。
立碑?义士?
这两个词在他们脑中不断回荡。
在他们故国,他们只是普通平民,甚至是被东牟掳掠的奴隶,何曾想过死后能被人如此尊崇。那石碑面向大海,岂不是让过往船只都能看到他们的名字,这是何等的荣耀!
田地和抚恤固然让人心动,但真正让这些遗民,尤其是像米和这样读过书、心中有追求的人心脏狂跳的,是最后那句话——
其孩子可以在以后鹰扬军在青州港设立的书院读书!
读书!那可是改变命运,跨越阶层的唯一途径!在大夏,多少寒门子弟挤破头都想进书院而不得!他们这些海外岛民,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米先生!您听到了吗?读书!战死的兄弟们孩子也能读书?”一个中年遗民抓住米和的胳膊,激动得声音发颤。
“是啊,米先生,您是大帅看重的人,快去帮忙问问,我们……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也有机会?”另一人眼巴巴地看着米和,脸上充满了渴望。
“对对对,米先生,快去问问吧!”
瞬间,米和就被激动的人群围住了。
他自己心中也是翻江倒海,他当年在大夏游学,只能在一些私人学塾外偷偷听讲,真正的书院门槛,他连边都摸不到。如今,机会似乎就摆在眼前!
他没有推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对众人道:“诸位放心,我这就去求见严大帅,问个明白!”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因为修船而有些凌乱的衣衫,快步朝着衙署走去。
衙署内,严星楚正和田进对着一张刚草绘出来的水师编制图商议。
田进指着图纸,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大帅,此次海战,李为临危不乱,果断接手指挥,扭转战局,表现出色。依末将看,他可担任我鹰扬军青州水师第一任都司!”
严星楚点了点头:“可。李为此战之功,我都看在眼里。虽是参将越级提拔,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传令,即日起,擢升李为为鹰扬军青州水师都司,统辖水师一切事务,直接向你和我负责!”
“是!”田进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李为是他老部下,能力得到大帅认可,他脸上也有光。
就在这时,亲卫进来通报:“大帅,田将军,米和在衙署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