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散场后,同事们拖着沉重的脚步陆续离开,我正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准备回工位梳理下混乱的思绪,秦总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老王,你留一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我心里一动,转过身看向秦总。他脸上的严肃褪去了几分,多了些温和,指了指会议室角落的沙发:“坐吧,咱们慢慢聊。”
我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烟,却没点燃,只是捏在手里轻轻转动着,显然是有话要仔细斟酌。
“今天会上说的事,你也别太慌。”
秦总先开了口,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熟悉的信任,“你在公司干了十五年,能力我一直看在眼里,做事踏实,又对厂里的情况熟,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 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我心里一紧,没急着接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秦总吸了口气,缓缓道:“留下来之后,你不用完全跟着租房那家干,主要是帮他们搭把手,日常的设备维护、流程对接,他们会给你开工资,待遇不会比现在低太多。
另外,厂里的厂房也需要人照看,水电安全、物资盘点这些事,你顺手盯着点就行。这样干个几年,等你到了退休年纪,就安安稳稳回胶州老家,养老也方便。”
他的话说得很实在,甚至透着几分偏爱 —— 在所有人都面前 “留” 或 “走” 的两难选择时。
他给我安排了这样一个 “两头兼顾” 的出路,既不用担心中途失业,又能有份稳定收入直到退休,换做别人,恐怕很难拒绝这样的提议。
我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心里却翻江倒海。
秦总的好意我记在心里,这些年他对我的关照,从新人时的指导,到后来放手让我负责项目,我都没忘。可一想到 “留在厂里干到退休”,我脑子里最先冒出来的,却是胶州老家的模样。
“秦总,谢谢您这么为我着想。” 我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却很坚定,“但这个提议,我可能得拒绝您。”
秦总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拒绝,他捏着烟的手顿了顿:“你不用急着做决定,再想想?现在外面找工作不容易,这个机会……”
“我知道机会难得,也明白您是真心为我好。”
我打断他的话,眼神里满是感激,却也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可我不能留下来,主要是家里的事”。
说到这儿,我的眼眶有些发热。
去年春节回家,我发现老婆的背更驼了,她的头发也全白了,她躺在养老院的床上。那时候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早点回去,守在他们身边,可没想到,工作上的变故来得这么突然。
“还有我女儿在北京上班,不在胶州。” 我接着说,声音里多了些柔软,“她每次视频都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陪我妈’,我总说‘等爸爸忙完这阵’,可这一忙,就是大半年没回家。
秦总静静地听着,手里的烟已经被捏得有些变形,他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难处,家里有老人有孩子,确实不容易。
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现在辞职,回胶州不一定能找到这么稳定的工作,到时候收入不稳定,家里的负担不是更重?”
“我想过。” 我点了点头,语气却更坚定了,“其实我早就跟我老婆商量过,打算这两年回胶州找份工作,哪怕工资少点,能守着家就行。
这次公司的情况,虽然突然,但也算是给了我一个下定决心的机会。厂里的厂房照看、设备维护,确实需要人,但我相信会有更合适的人来做。
我呢,还是想趁着老婆能动,早点回去,尽做丈夫、做爸爸的责任。”
我看着秦总,眼神里满是歉意:“秦总,真的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也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但我心里,还是更想回胶州,守着家里人过日子。就算以后日子苦点,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我就觉得踏实。”
秦总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松开了捏着烟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罢了,我也不劝你了。你是个重情义的人,知道家里的重要性,这样的选择,我能理解。以后回了胶州,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阳光依旧照在办公桌上,可我心里的迷茫却消散了不少。
拒绝秦总的提议,或许会失去一份稳定的工作,未来的日子也会充满未知,但一想到能早点回到胶州,看到老婆的笑容,听到老婆喊 “老公”,我就觉得,这样的选择,值得。
秦总听我提及家庭,脸上露出几分理解的神色,可我知道,这并非我拒绝的全部原因。
我深吸一口气,望着会议室窗外那片熟悉的厂区 —— 这里承载了我五年的时光,从青涩到成熟,从陌生到熟悉,可此刻,我必须把心里的顾虑一一说清,才能让他明白,我的拒绝并非一时冲动。
“秦总,其实除了家里的事,我还有几个实实在在的顾虑,不得不跟您坦白。”
我攥了攥手心,让自己的语气更平稳些,“第一,您说的那家租房干的企业,说到底还是个小个体。
他们没买厂房,只是租了咱们的地方,我心里实在没底。咱们自己的工厂这些年经历的起起落落,您比我更清楚,市场行情一变,小企业的抗风险能力太弱了。
我要是跟着他们干,万一哪天效益不好,他们撤了,我到时候该怎么办?这种不确定性,我实在不敢赌。”
秦总眉头微微蹙起,没有插话,只是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接着道:“第二,我再有两年就该退休了。这个年纪,说年轻不年轻,说老不老,要是在现在的岗位上干到退休,社保、医保都能顺顺利利接上,退休后的生活也有个保障。
可要是去了那家小企业,万一他们干一年就倒闭了,我这个岁数,再想找工作难如登天。
哪个工厂会要一个快退休的人?到时候社保断了,退休待遇没了着落,我这辈子的辛苦不就白费了?”
说到这儿,我忍不住想起前阵子邻居老张的遭遇 —— 老张比我大两岁,去年从一家小厂辞职后,找了大半年工作都没着落,最后只能打零工维持生计,社保也断了好几个月。那种窘迫,我不想落到自己头上。
“第三,咱们总公司的效益其实一直不错,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我语气里多了几分对总公司的认可,“我在总公司待了这么多年,从基层做到中层管理,熟悉公司的运作模式,也跟不少同事处成了朋友。现在虽然厂里要调整,但总公司总不至于让我没饭吃吧?
就算回总公司,多少也能给我安排个合适的岗位,总比去一家陌生的小企业强。毕竟,总公司的平台和保障,不是小个体能比的。”
秦总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一点颇为认同。
我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出第四个顾虑:“还有,我总觉得,一个企业遇到困难,应该想办法和员工一起扛,而不是把员工推出去。
咱们厂现在要减人,我能理解,可把员工‘租’给其他企业,这事儿我心里实在接受不了。这感觉就像咱们成了别人的‘附属品’,没有一点归属感。
我在公司干了这么多年,对公司有感情,可这样的安排,让我觉得自己的价值被贬低了,实在没办法接受。”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带动窗帘微微晃动,我看着秦总渐渐凝重的神色,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第五个理由:“秦总,您也知道,我在营东一直开的是公司的车,过路费、加油费都能报销。
我家在胶州,每次回家来回的高速路费就得六百多,我一个月最少得回去四次,光路费就两千四百多。
要是跟着那家小企业干,肯定没有这样的待遇,这笔钱就得从我的工资里扣。我算了算,就算工资跟以前一样,扣掉路费,实际收入反而少了。
与其这样,我还不如直接回胶州找份工作,虽然可能挣得少点,但离亲朋好友近,不用一个人在外面孤孤单单的,也能省下不少路费。”
最后,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让我愧疚的一点:“为了来营东工作,我之前把老婆送到了养老院。
她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可我想着是为了咱们公司,咬咬牙就这么做了。可现在要是为了给别人干活,还让她在养老院里待着,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我这辈子亏欠老婆太多了,现在就想早点回去陪着她,弥补这些年的遗憾。您说对方给的工资跟以前一样,还说这是您跟他们谈的,可我后来也打听了,他们的最高工资才六千出头。就算工资真的没降,可这份工作要让我继续撇家舍业,我怎么也不能答应。”
说完这些话,我心里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虽然知道可能会让秦总失望,但这些都是我反复斟酌后最真实的想法。
我看着秦总,眼神里满是歉意:“秦总,真的谢谢您为我争取这么多,也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可这些顾虑压在我心里,让我实在没办法留下来。希望您能理解我的选择。”
秦总沉默了很久,最后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明白了,你考虑得很周全,也很实在。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也不勉强你了。以后不管你回胶州发展,还是有其他打算,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开口。”
走出会议室,阳光洒在身上,我心里虽然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释然。我知道,这个决定或许会让我失去一些东西,但它能让我回到家人身边,能让我对未来的生活有更多的掌控感,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