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失重感只持续了零点几秒,就被一种截然相反的、要把我四肢都撕裂的巨力所取代。
磷火组成的锁链并非虚幻,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衣物,紧紧箍住了我的手腕和脚踝,将我向着那无尽的黑暗深处拖拽。
风声在我耳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地核的嗡鸣。
我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下坠,但我的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就在这片刻的清明中,我拼尽全力扭动身体,在磷火锁链的曳光中,捕捉到了另一抹截然不同的黯淡光芒——那是林疏桐的手。
她的指尖已经碳化,像一截被烧焦的枯枝,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我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在锁链收紧、带来骨骼碎裂错觉的剧痛中,终于抓住了她那冰冷、粗糙的指尖。
“父亲笔记的温度公式需要……”我的声音在窒息般的拖拽中变得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我的声带,“需要一个变量……一个现实世界的变量!”
话音未落,我用另一只稍微自由些的手,猛地扯开了自己胸前衬衫的第三颗纽扣。
那颗纽扣的内侧纤维,被我用特殊手法藏匿了一撮极细的磷粉。
那不是普通的磷,而是从父亲遗物中提取的,一种只在特定能量场下才会产生反应的同位素。
就在纽扣纤维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我藏在里面的磷粉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开始发出微弱而稳定的光芒。
与此同时,在那深不见底的镜渊最深处,一个模糊的警号倒影——一个红色的、不断旋转的数字——猛地清晰起来。
那光芒与警号的倒影之间,似乎建立起了一种无形的连接,它们的闪烁频率开始趋于一致,最终形成了一种稳定而诡异的共振。
嗡鸣声加剧了。
“母亲的手术服……”林疏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我偏过头,看到她那条彻底晶体化的手臂,此刻正像一块完美的棱镜,将我们周围飞舞的磷火光点折射、重组。
在她光滑如镜的手臂表面,赫然浮现出无数细密的、纵横交错的纹路,那纹路组合成的图案,正是我记忆中母亲常穿的那件手术服上的防辐射磷光纤维图谱!
锁链的拖拽力在这一刻诡异地减弱了。
我们悬浮在这片虚无的黑暗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住。
鲜血,从我被锁链勒破的手腕,和她碳化指尖的裂缝中同时渗出,在失重状态下汇聚成两颗血珠,然后缓缓地、不受控制地飘向我们脚下那片巨大的、如同黑曜石般的镜面。
当两滴血液在镜面上交汇的刹那,整个镜渊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镜面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亮起了无数交错的数据流。
父亲的身影,母亲的身影,两道全息影像在我们面前缓缓凝聚成型。
他们穿着记忆中的制服,表情肃穆,眼神空洞。
然后,就在我们屏住呼吸的注视下,他们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突然同步转身。
他们的后背对着我们,但我们能清晰地看到,他们胸前佩戴的警号——同一个数字,0417——正以一种逆时针的方向,像两个互相撕咬的齿轮,缓缓旋转,吞噬着彼此边缘的光芒。
“这是血脉闭环的终极……”一个混合了他们两人声音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空间中回荡,“……也是唯一的起点。”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母亲的影像上。
就在她转身的那个瞬间,我看到了她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
那不是普通的戒指,它通体漆黑,表面泛着幽幽的磷光,最重要的是,它的形状……那是一个逆向的、不规则的环形,其内缘的弧度、断裂处的缺口,竟然和我心口那块与生俱来的疤痕,是同一种源头,同一个模具刻出来的两半!
疤痕,不是胎记,而是烙印。
戒指,不是饰品,而是钥匙。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炸开。
就在这时,林疏桐动了。
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刀锋薄如蝉翼。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手腕一抖,刀尖精准地划过我们面前的镜面。
没有刺耳的摩擦声,镜面如同被热刀切开的黄油,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缝隙。
从裂缝中涌出的不是数据流,而是漫天飞舞的磷粉。
这些磷粉在空中急速盘旋、重组,最终在我们的视线前方,凝聚成了一幅立体的、静止的画面——那是三年前,我父亲实验室的事故现场。
那些凝固在半空中的磷粉,完美复刻了当时每一滴血迹喷溅、凝固的规律和轨迹。
“父亲用体温伪造了呼吸频率!”林疏桐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她看懂了这幅血迹图谱所蕴含的信息,“报告里的生命体征是假的!他用一种特殊的化学反应,模拟了人体降温过程,从而欺骗了法医!”
她猛地转过身,晶体化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我胸口的疤痕。
她手中的手术刀,带着决绝的意味,毫不留情地刺向我的心口!
刀尖精准地没入了疤痕的中心,那枚“逆向磷戒”的缺口处。
一股灼热的刺痛瞬间传遍我的全身,但预想中的鲜血并未涌出。
一滴幽蓝色的、如同液态金属的血液,从伤口处被缓缓挤压出来。
这滴蓝血脱离我身体的瞬间,便化作一道电光,直射镜渊底部。
那里,一直沉寂的、作为背景音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一个深藏在镜渊最底层的声纹终止码,被这滴血激活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又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启。
磷火锁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磷火漩涡,将我们卷入其中。
在天旋地转间,我看见了新的幻象——父亲的解剖台。
它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由无数磷光代码构成。
在解剖台的正下方,一个隐藏的暗格缓缓开启。
暗格里没有凶器,也没有笔记,只有一件东西——一个造型奇特的呼吸面罩。
它由两部分组成,可以同时供两个人使用。
面罩的内侧,镌刻着一幅复杂的声纹图谱。
那图谱的波形,我绝不会认错,它与林疏桐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段录音里的声纹图谱,完全吻合。
“双生呼吸面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父亲的实验室里,藏着与她母亲声纹匹配的求生设备?
这彻底颠覆了我对三年前那场事故的所有认知。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个面罩,想要确认那上面冰冷的、属于过去的触感。
可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磷光构成的幻象时,我们身下的镜面,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它映出的不再是深渊的警号,而是我12岁那年,被独自锁在地下室时的场景。
墙壁上剥落的墙灰,正一片片地在镜中重组,它们飞舞、聚合,似乎在复原当时的一切。
我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开的、独属于那段记忆的潮湿霉味。
但有一点不对,镜中的一切,都带着一种诡异的霜白色——那面由墙灰重组的墙壁,其表面温度,比我记忆中的真实温度,低了整整3c。
“闭环在复制我们的记忆!”林疏桐的尖叫声将我从恍惚中惊醒。
她比我更快地洞悉了真相,这不仅仅是幻象,这是一个陷阱!
镜渊正在读取、分析、并以一种错误的参数(温度)来复制我们的核心记忆,它要用我们最深刻的恐惧和执念来困住我们。
她做出了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将那只已经完全晶体化的手臂,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地插入了脚下那片翻涌着记忆碎片的镜渊核心!
“不!”我吼道,但已经来不及了。
当她的手臂完全没入镜渊核心的瞬间,她虹膜中闪烁的磷光,突然与远处我父亲幻影胸前那枚“0417”的警号产生了剧烈的共振。
整个空间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线、黑暗、记忆的碎片、磷火的漩涡,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向内坍缩。
我们周围的世界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编织、重塑。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飞舞的、代表着母亲手术服的磷光纤维,在我们身边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最终形成一个封闭的、闪烁着诡异光芒的量子牢笼。
我们被囚禁了。
囚禁在一个由我母亲的职业象征所构筑的牢笼里。
而在牢笼之外,父亲那模糊的全息幻影,正缓缓抬起手。
他的手中握着一支笔,一支同样由磷光构成的笔。
他用那支笔,以一种我无比熟悉的笔迹,在牢笼光滑如镜的表面上,开始一笔一划地书写着什么。
那是一个正在飞速流逝的数字。一个冷酷无情的倒计时。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视线绝望地扫过那串数字,扫过父亲那熟悉又陌生的书写动作。
我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在最后的时刻寻找一丝生机。
不,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死死地盯着父亲的幻影,盯着他落笔的每一个瞬间。
那笔迹,是我从小模仿到大的,我绝不会认错。
但是,当那磷光笔尖划过牢笼表面的纤维时,所留下的痕迹……那不是书写,更像是一种磨损。
那力道、那角度、那在纤维上留下的微不可察的轨迹,都透着一种与书写截然不同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