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书写。
这是切割,用手术刀在纤维上划出的路径。
我脑中轰然一声炸响,一个尘封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撬开——林家医院,父亲办公室里那本厚重的手术记录本!
他偶尔会在上面用笔尖极轻地划过,模拟着下刀的角度。
就是这种感觉,一种隐藏在温和学者外表下的、属于解剖刀的冰冷与精准。
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的手术笔记会以这种形式,编织成困住我们的牢笼?
倒计时在视网膜上无情地跳动着,冰冷的数字像催命的符咒,每一下跳动都像铁锤敲击在颅骨内壁,发出沉闷的回响。
我猛地低头,一把撕开自己衬衫的纤维层。
布料撕裂的“嘶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指尖触到内衬时传来一阵微弱的静电刺痛,仿佛那层织物本身也在抗拒暴露真相。
心脏在肋骨后疯狂撞击,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即将触及真相的战栗,那震颤顺着脊椎一路爬升,让我的指尖发麻。
衬衫内侧,就在心脏对应的位置,一行用同样手法“刻”出的纹路暴露在磷光之下。
幽蓝的光晕沿着纹路边缘游走,像是活体神经在脉动。
它不是文字,也不是图案,而是一串……一串逆向的声纹编码。
它的起伏、波峰与波谷,竟与牢笼穹顶那不断闪烁的倒计时数字,完美重合——连每一次微小的振幅波动都如镜像般同步,仿佛那数字的跳动本身就是一段被压缩的哀鸣。
“是密码,”林疏桐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声音轻得像金属针尖划过冰面,却在我耳膜上激起一阵细微的刺痛。
她没有问我怎么知道,我们之间的默契早已超越了言语,像双生子共享的呼吸频率,无需对齐,自然同步。
她举起了那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晶体手臂,尖端凝聚着骇人的能量,空气因高温扭曲,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电流在神经末梢炸裂。
“中心点,能量最密集的地方。”
我来不及阻止,或者说,我根本不想阻止。
我们被困在这里,唯一的出路就是迎着这些诡异的线索撞上去。
“嗤——”
晶体手臂的尖端精准地刺入了声纹编码最核心的那个波峰。
触碰的瞬间,一股反向的震颤顺着我的手臂窜上肩胛,仿佛那编码本身有心跳。
没有剧烈的爆炸,没有刺眼的强光。
整个磷光牢笼只是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惊醒了,那声音低频得几乎不是听觉能捕捉的,而是从胸腔内部共振出来,震得内脏发麻。
下一秒,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构成墙壁的光线纤维,开始渗出丝丝缕缕的蓝色物质。
它们不像液体,更像是拥有生命的血丝,在空中缓缓蠕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和一股……医院消毒水混合着铁锈的气味——那气味钻入鼻腔,带着金属的腥甜与福尔马林的刺鼻,让我胃部一阵抽搐。
林疏桐的身体僵住了,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些蓝色的血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冻结了呼吸。
“我的dNA……”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它们……和我的dNA序列完全匹配。”
血丝,与她同源的血丝,正从这个诡异的牢笼中“流”出来。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我,“我母亲的真实死亡时间……记录上写的是上午十点,可父亲笔记里一次无意的提及,却是在清晨六点……他们对死亡时间撒了谎!”
她的话音未落,那些在空中游离的蓝色血丝仿佛受到了某种指令,开始迅速汇集、重组。
光影交错间,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是电流在神经突触间跳跃。
一个复杂而精密的立体影像在我们面前缓缓构成——那是林叔叔的解剖台,冰冷的不锈钢台面反射着幽光,触感仿佛能透过空气传递过来;旁边挂着一排排泛着寒光的手术器械,金属的冷意渗入皮肤。
而影像的焦点,正对着解剖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
那暗格的3d全息影像,就这么凭空悬浮在我和林疏桐之间,边缘微微颤动,像是被某种生物电场扰动。
我的呼吸一滞,喉咙发紧,空气变得粘稠。
解剖台的暗格深处,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黑色的警用呼吸面罩。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四肢冰冷,指尖却灼热得发烫。
这个面罩的型号、磨损痕迹,甚至连过滤阀上那道细微的划痕,都和我三年前在“磷火”案发现场证物袋里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不,不仅仅是相似。
我死死盯着面罩的氧化层,那里有一片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磷火纹路。
那纹路的形状,那诡异的、如同活物般扭曲的姿态,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它和烙印在我心脏上那道疤痕的形状……完全相同!
是它!
就是它!
三年前,我被从火场救出,心脏上就多了这道疤。
警方说那是意外烧伤,可我知道不是。
那是一种冰冷的、有秩序的灼痛,像一个刻意的烙印,至今在阴雨天仍隐隐作痛。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那个悬浮在空中的全息影像。
理智告诉我这是徒劳的,这只是光影,可本能却驱使着我,仿佛要确认一个埋藏了三年的噩梦。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面罩影像的瞬间,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我的身体像是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眩晕和失重感中,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撕碎、重组。
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属于磷火燃烧后的特殊味道——硫磺与焦糖混合的甜腥,灼烧着我的鼻腔黏膜。
我们不再身处牢笼,而是站在了一个巨大的、由磷火光芒投影出的手术室里。
冰冷的手术床表面泛着金属冷光,指尖划过空气都能感受到那股寒意;闪烁着异常数据的监护仪发出断续的“滴滴”声,节奏紊乱得像垂死的心跳;散落在地上、尚未清理的带血纱布,那暗红的斑块在磷火下泛着油光,仿佛还带着余温。
这是……我母亲当年进行抢救的手术室!
林疏桐环顾四周,声音微颤:“原来是这样……母亲笔记里最后那个无法破译的终止码……它的解锁条件是……是双生体温差!”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双生……体温差?
没等我反应过来,林疏桐已经冲到了手术室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一个金属容器的残留物,容器壁上还凝结着白霜,丝丝寒气正从中冒出,空气被冻得微微颤抖,呼吸间凝成白雾。
是液氮池!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那只泛着蓝光的晶体手臂,猛地插进了残留着极低温液氮的池底!
“滋啦——”
白色的雾气瞬间蒸腾而起,那是极热的晶体能量与极寒的液氮残留物接触产生的剧烈反应,雾气灼烧着我的脸颊,冷热交织,皮肤一阵刺痛。
林疏桐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因剧痛而扭曲,但她的手没有丝毫退缩,肌肉因极端温差而微微痉挛。
她的目光穿透白雾,死死盯着池底。
在浑浊的液氮残留物底部,随着她手臂的搅动,一个东西缓缓漂浮了上来。
那是由量子能量构成的数字编码,在池底闪烁着幽光,像沉睡的萤火虫被唤醒。
「0714」
我的心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
0714……我父亲的警号是0417。
这串数字,正好是他警号的倒序!
就在「0714」这串量子编码完全浮现的瞬间,它与我们视网膜上的倒计时数字完美同步。
整个磷火投影的手术室剧烈震动起来,穹顶之上,一根根粗大的锁链轰然垂落,向我们逼近。
那些锁链不是金属,而是由无数压缩到极致的磷火光点构成,它们散发出的气息,我无比熟悉——那是我十二岁那年,从“那间”废弃实验室的墙壁上刮取下来的墙灰样本!
同源的物质,同源的气息!
我和林疏桐被这些发光的锁链逼到背靠着背,无路可退。
锁链没有攻击我们,而是在我们周围停下,它们的末端开始发光、变形,投射出新的全息影像。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器械或空旷的房间。
影像中,是更加幽暗压抑的环境,一半像是解剖室,另一半像是手术室。
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正躲在角落里,那是童年时期的我和林疏桐。
而在房间的中央,站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是我们的父亲。
影像中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我的父亲,沈教授,手里拿着的不是手术刀,也不是试管。
他手里拿着的,是他的警徽,那枚刻着「0417」的警徽。
警徽的边缘被某种能量加热到发出骇人的赤红色光芒,空气被灼烧得微微扭曲,传来一阵焦糊的气味。
而在他对面,林叔叔正抱着一个襁褓。
襁褓里,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皮肤粉嫩而脆弱。
我的目光死死锁住影像中父亲的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决绝与痛苦。
他举起了那枚滚烫的警徽,那灼热的金属,正缓缓地、不可逆转地,朝着襁褓中那个新生婴儿……那截暴露在空气中的、无比娇嫩的左臂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