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风卷着草屑往磨香棚里钻。赵铁柱正往粮仓里搬新收的绿豆,忽然听见周丫在棚外喊:“赵叔!快来!向日葵地的稻草人歪了!”
他放下麻袋跑出去,只见向日葵地里的稻草人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草帽滚在泥里,蓝布褂子被刮破了个角。狗蛋正拽着稻草人的胳膊往起扶,脸憋得通红。
“别硬拽,”赵铁柱蹲下去看,稻草人脚下的泥土松了,木桩在地里晃悠,“得往根上培土,再用石头压住。”他往棚里喊,“张大爷,借把铁锹用用!”
张大爷扛着铁锹出来,烟袋锅在围裙上磕了磕:“看这云头,怕是午后有大雨。不光稻草人,粮仓也得查查,别漏了雨。”他往粮仓顶上指,“去年补的那几块油毡,不知经不经得住泡。”
王奶奶挎着竹篮从河边回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豆角,见这光景直皱眉:“我早说过,那油毡是旧货,得换新的。”她把豆角往石桌上一放,“先培土,我去烧锅热水,等会儿拌绿豆凉粉吃,吃完有力气修粮仓。”
老周推着独轮车过来,车上装着捆新油毡:“刚从镇上买的,想着雨前换上,看来赶得巧。”他擦了把汗,“村里李木匠说,粮仓的木门也松了,他等会儿来帮忙修。”
培好稻草人,众人转到粮仓前。这粮仓是土坯砌的,墙皮掉了不少,顶上铺着茅草,去年补的油毡确实卷了边。赵铁柱爬上梯子,伸手一摸,油毡下的茅草已经潮了。
“得把旧油毡全揭了,”他往下喊,“狗蛋,递把镰刀上来,割茅草用。”
狗蛋递上镰刀,自己也想爬梯子,被周丫拉住:“你笨手笨脚的,别摔下来!”她往地上铺了块麻袋,“赵叔,揭下来的茅草扔这儿,我来捆。”
张大爷蹲在粮仓门口,用锤子敲着木门:“你看这门框,都朽了,关不严实,老鼠准往里钻。”他从兜里掏出几块木楔,往缝里敲,“先楔着,等李木匠来了换新的。”
王奶奶端着凉粉出来,见周丫捆茅草时手被茅草划破了,赶紧拉她去冲洗:“傻丫头,茅草叶有锯齿,得顺着纹路捆。”她往伤口上抹了点芝麻油,“这油能止疼,你娘小时候割草划破手,就用这个。”
正说着,李木匠背着工具箱来了,手里还拎着块新木板:“我估摸着尺寸裁的,应该合得上。”他放下木板就去拆木门,“这门轴锈得厉害,得换副新铁活。”
拆门时,从门框缝里掉出个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周丫捡起来打开,里面是几张粮票,还有半块发霉的红糖。“这是啥?”她举着粮票问,票面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了。
“是粮票!”张大爷眼睛一亮,“我年轻时用这个买粮食,那时候买啥都得凭票。”他指着红糖,“这红糖怕是有年头了,当年谁家有块红糖,比现在有块银子还金贵。”
狗蛋拿起粮票往嘴里塞,被赵铁柱拍掉:“这不能吃!是老物件,得收着。”他找了个小铁盒,把粮票和红糖装进去,“等修完粮仓,放‘老物件角’里。”
换油毡时,赵铁柱踩着梯子往上铺,忽然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来。幸好老周扶得快,才稳住身子。“咋回事?”老周往上看,“梯子晃得厉害。”
赵铁柱低头一看,梯子腿陷进了土里,土坯墙根也裂了道缝。“这墙怕是不结实了,”他跳下来,“得在墙根培圈土,再打上木桩,不然大雨一泡准塌。”
李木匠也过来看:“我看不光墙根,墙角的土坯都酥了。”他用手指抠了抠,土坯簌簌往下掉,“得用麦秸和泥糊一层,不然挡不住雨。”
“麦秸咱有,”狗蛋指着不远处的麦秸堆,“编稻草人剩下的,够不够?”
“够了,”赵铁柱点头,“周丫,去和泥;狗蛋,搬麦秸;李木匠,咱打木桩。分工干活,赶在雨前弄完。”
和泥时,周丫嫌费劲,往泥里多掺了水,结果泥太稀,糊到墙上就往下流。“咋总掉?”她急得直跺脚,手里的泥抹子都掉了。
“傻丫头,”王奶奶过来教她,“麦秸得剪短了掺进去,泥才黏。就像和面,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得找着准头。”她抓了把短麦秸拌进泥里,“你看,这样糊上去,牢牢的。”
糊到墙角时,周丫的抹子碰到块硬东西,“当”的一声。她扒开泥一看,是块半截的砖,砖上刻着个“仓”字。“赵叔,这砖上有字!”
赵铁柱凑过去看,砖上的“仓”字刻得很深,边缘都磨圆了。“这是当年建粮仓时的奠基石,”张大爷摸着砖,“我爹说过,建仓那天,特意刻了块‘仓’字砖埋在墙角,图个‘仓廪实’的吉利。”
李木匠把砖重新砌回去,笑着说:“有这砖镇着,粮仓准结实。”
午后,大雨果然来了,“哗啦啦”砸在粮仓顶上的新油毡上,溅起一片白花花的水。众人躲在磨香棚里,看着雨帘里的粮仓,个个松了口气。
王奶奶端上刚拌好的绿豆凉粉,撒上蒜泥和辣椒油:“快吃,凉丝丝的,解乏。”她给每个人碗里都多舀了勺绿豆,“这绿豆是新收的,清热。”
狗蛋吃得最快,凉粉滑溜溜的,混着辣味直冒汗:“比镇上卖的好吃!”
周丫捧着碗,眼睛却盯着窗外的粮仓:“稻草人会不会被淋坏啊?”
“放心,”赵铁柱笑着说,“培了那么多土,结实着呢。再说,它就是为护庄稼才立在那儿的,淋点雨算啥。”
李木匠修好了木门,正往门轴上抹猪油:“这门轴,抹了油能转十年。”他指着门框上的新木楔,“这下老鼠再想钻,得先问问我的木楔答应不。”
张大爷蹲在“老物件角”前,把新找到的粮票和“仓”字砖摆好,又往铁盒里放了块新绿豆:“新旧放一起,看着踏实。”
老周看着雨里的粮仓,忽然说:“等秋收了,咱多囤点粮,不光自家吃,也给村里孤寡老人送点。就像当年,谁家有难处,粮仓总会匀出点。”
赵铁柱点头,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噼啪”响,映着棚里每个人的脸。雨声、说话声、柴火声混在一起,像首踏实的歌。
他想,这粮仓就像个老伙计,你对它上心,它就护你周全。雨再大,只要粮仓结实,心里就不慌。而那些老物件,那些新修的地方,都在说一个理:日子是熬出来的,也是修出来的,一步一步,踏实着呢。
雨下到傍晚才停,天边透出点晚霞。赵铁柱走到粮仓前,推了推新修的木门,“吱呀”一声,稳当得很。墙根新糊的泥没掉,顶上的油毡也没漏水。
远处的向日葵地里,稻草人还立着,虽然褂子湿了,但站得笔直。周丫跑过去,给它重新戴上草帽,小声说:“你真棒,跟粮仓一样结实。”
风吹过,粮仓顶上的油毡“哗啦”响,像在应着,又像在说:往后的日子,接着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