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阳光把粮仓的影子拉得很长。赵铁柱扛着木锨推开新修的木门,一股干燥的麦香扑面而来——昨天抢收的麦子已经摊在仓里的竹席上,金黄饱满,颗颗都透着劲儿。
“得赶紧晒透。”张大爷跟进来,烟袋锅在手里转着,“这麦子潮,要是捂出霉,一季的辛苦就白费了。”他蹲下身抓起一把麦子,指缝漏下的麦粒在竹席上蹦跳,“颗粒倒是匀实,就是含水量高了点。”
周丫抱着竹筐进来,里面装着刚摘的野菊花,香气混着麦香漫开来:“王奶奶说,往麦堆里撒点菊花,能驱虫。”她抓起一把菊花往麦堆上撒,动作轻得像怕碰疼麦粒。
狗蛋扛着竹竿跑进来,竹竿上挂着晒好的玉米串:“赵叔,李木匠来了,在外面修打谷场的石碾子呢,说让你去看看要不要调整高低。”
赵铁柱刚要应声,忽然听见仓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李木匠的喊声:“坏了!碾子轴卡了!”
众人赶紧往外跑,只见打谷场的石碾子歪在一边,碾盘上的麦粒撒了一地,李木匠正蹲在碾轴旁着急——轴眼里卡了块碎石,把木轴磨出了深深的刻痕。
“我就说这碾子该换铁轴,”李木匠拍着大腿,“你看这木轴,泡了雨更不顶用。”他指着轴眼,“得把碎石抠出来,再垫点桐油灰润滑,不然转不动。”
赵铁柱找来小铁钎,蹲下身一点点抠碎石。石碾子是村里传下来的老物件,碾盘上的纹路都磨浅了,木轴被几代人的手摸得发亮。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爷爷推着碾子转,自己总爱在旁边追着碾子跑,爷爷总说:“这碾子啊,就得慢慢转,急了出不了细面。”
“出来了!”赵铁柱捏着碎石起身,手心被轴眼磨出了红印。李木匠赶紧往轴眼里填桐油灰,用木槌敲实:“这样能撑到打完这季麦子,入冬前一定换铁轴。”
周丫蹲在碾盘旁,把撒落的麦粒一粒粒捡起来,放进竹筐:“多可惜啊,这些都能做麦芽糖呢。”她忽然指着碾盘边缘,“赵叔你看,这碾盘上有字!”
众人凑过去看,只见碾盘边缘的磨损处,隐约露出几个刻字,像是“光绪年间”的字样。李木匠用手擦了擦,点头道:“这碾子怕是有百年了,比村里最老的槐树还年长。”
“难怪转着稳当,”张大爷感叹,“老物件就是实在,用料扎实。”
正说着,王奶奶提着篮子过来,里面装着刚蒸的玉米饼:“先垫垫肚子,等会儿把麦堆摊开了晒,我带了新做的晒谷耙,齿子密,翻得匀。”她把饼递给赵铁柱,“你娘托人捎信来,说你爹的腿好利索了,让你秋收后回去看看。”
赵铁柱心里一暖。他爹去年在山上摔了腿,一直是娘在照顾,这次抢收麦子没能回去,心里总惦记着。他咬了口玉米饼,甜丝丝的玉米面混着麦香,忽然觉得这味道,像极了小时候爹用石碾子磨的玉米糊。
“等晒完麦子,打完谷,我就回去。”赵铁柱对王奶奶说,又看向李木匠,“碾子修好了?我试试。”
他推着碾子转了半圈,石碾子“咕噜咕噜”地响,碾过的麦粒碎成了均匀的麦仁。李木匠在一旁点头:“妥了!这桐油灰真管用,转着顺溜多了。”
狗蛋突然喊起来:“仓里冒烟了!”
众人脸色一变,往粮仓跑。只见仓顶的茅草不知怎么燃了起来,火苗顺着茅草往上窜,显然是刚才晒麦子时,火星溅到了干燥的茅草上。
“快打水!”赵铁柱大喊,抓起旁边的木桶就往河边跑。张大爷和李木匠搬来梯子,爬上仓顶用扫帚扑火;周丫和狗蛋往麦堆上盖湿麻袋,防止火星掉进去。
忙乱中,赵铁柱的脚被仓门口的石头绊了一下,木桶摔在地上裂了缝。他顾不上心疼,直接扑到河边,用手捧水往仓顶泼——阳光照在他身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汗水,倒让他想起小时候跟爹在河边抢收玉米的日子。
火很快被扑灭,仓顶的茅草烧了个小窟窿,幸好麦堆没事。众人瘫坐在地上喘气,看着彼此黑乎乎的脸,忽然都笑了。
“得换铁皮顶了。”张大爷抹了把脸,烟灰蹭得满脸都是,“这茅草太危险,等打完麦子就去镇上买铁皮。”
李木匠点头:“我来焊框架,保证结实。就像石碾子换铁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老底子得留着——这仓墙是土坯的,冬暖夏凉,比砖房养麦子。”
赵铁柱看着仓顶的窟窿,忽然觉得这火烧得未必是坏事。就像石碾子的木轴总要换成铁轴,旧茅草总要换成铁皮,日子在变,但有些东西不能变——比如这仓里的麦香,比如众人一起干活时的热乎气。
“先把麦子摊开晒。”赵铁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等晒透了,用石碾子磨成新面,给王奶奶做菊花饼吃。”
周丫眼睛一亮:“我来摘菊花!要最香的那种!”
狗蛋扛起扫帚:“我去扫碾盘上的麦粒!”
张大爷磕了磕烟袋:“我去叫人,把晒谷场的席子都铺起来,多晒点,冬天就不愁粮了。”
阳光穿过仓顶的窟窿照进来,在麦堆上投下一道金光。赵铁柱看着忙碌的众人,听着石碾子重新转动的“咕噜”声,忽然明白——这粮仓、这碾子、这一仓的麦子,还有身边这些人,就是日子的根。不管轴换了多少回,顶修了多少次,只要这根还在,日子就塌不了。
他扛起木锨,走进粮仓,开始摊晒麦堆。木锨翻动麦粒的声音,像一首踏实的歌,混着外面的碾子声、周丫的笑声,在阳光下漫开,漫过打谷场,漫过河边的芦苇荡,漫向远处的村庄——那里,炊烟正袅袅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