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晒谷场洒下斑驳的光点。赵铁柱蹲在磨盘边,手里捏着块碎瓷片,边缘还沾着干硬的米糊。这是今早翻粮仓角落时发现的,混在一堆陈年麦壳里,青花瓷的纹路依稀能看出是个碗底。
“赵叔,这瓷片看着有些年头了。”周丫凑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碎瓷,“上面画的是鲤鱼呢。”
狗蛋扛着半袋新收的黄豆经过,往磨盘上一放,袋子“咚”地砸出闷响:“碎瓷片有啥看头?俺爷说要磨新黄豆做豆腐,让你赶紧把磨盘刷干净。”
赵铁柱没动,用手指摩挲着瓷片上模糊的鱼鳞纹:“这是‘年年有余’的图案,以前村里办喜事才用这种碗。”他抬头看向粮仓后墙,“记得那儿以前有个土灶,三十年前烧塌了,说不定是那时候埋的。”
老马背着竹篓从祠堂回来,篓里装着刚整理出的旧账本,听见这话停住脚:“土灶?那是你王奶奶当年做饭的地方,她最宝贝那套青花碗,说是什么陪嫁。”
众人七手八脚把磨盘刷干净,黄豆倒进去时,赵铁柱还在琢磨那碎瓷片。老马把旧账本往石桌上一摊,泛黄的纸页上,毛笔字歪歪扭扭记着:“三月廿三,磨黄豆三斗,换豆腐两板,给陈家送一板,余一板待客。”
“你看你看,”老马指着账本笑,“你王奶奶当年最会算豆腐账,三斗黄豆换两板豆腐,总要留一板给过路的货郎。”
周丫趴在桌边数豆子:“一板豆腐能切多少块?俺昨天跟娘去镇上,一块豆腐要两文钱呢。”
“那时候哪有现钱算,都是以物换物,”赵铁柱推着磨盘,黄豆在石碾间簌簌变成粉,“用鸡蛋换盐,用棉花换布,这账本上记的,都是过日子的实在账。”
狗蛋忽然喊:“磨盘底下有东西!”他趴在地上,从磨盘缝里掏出个油纸包,裹得比上次的地契还严实。拆开一看,里面是半块银锁,锁身上刻着个“安”字,还有几张揉皱的借据,上面写着“借李家麦种五升,秋收还七升”。
“这银锁……”老马眼睛一亮,“像极了当年你王奶奶给小儿子戴的,后来孩子出痘没留住,锁也跟着不见了。”
赵铁柱心里一动,推着磨盘的手慢了下来:“既然瓷片是土灶那边的,说不定还有东西。”他放下磨杆,抄起锄头就往粮仓后墙走。
周丫和狗蛋也跟过去,老马揣着账本紧随其后。土灶的遗址早成了片杂草堆,赵铁柱一锄头下去,“当”的一声磕到硬物。扒开土,竟是个倒扣的青花碗,碗沿缺了块,正是碎瓷片的另一半!
碗里没装金银,只有几张泛黄的药方,字迹比账本上的工整些,写着“防风三钱,荆芥二钱,治风寒”。最底下压着张红纸,用胭脂写着“喜”字,边角都磨烂了。
“这是你王奶奶的陪嫁碗!”老马捧着碗手抖个不停,“她总说,当年生小儿子时风寒重,就是靠这药方子捡回条命。这喜字,是她和你王爷爷成亲时贴碗上的。”
狗蛋捡起药方子,歪着头念:“防风……是不是就是咱后山长的那种野草?”
“可不是嘛,”赵铁柱蹲下身,看着碗底的鲤鱼图案和碎瓷片严丝合缝对上,“以前缺医少药,小病小痛都是靠这些草药熬过去。这碗装过药,盛过喜酒,最后还藏着救命的方子。”
夕阳把石桌染成金红色,众人围着那只缺角的青花碗,老马用布仔细擦着碗沿,周丫把银锁挂在磨盘的木柄上,狗蛋在药方子旁摆上刚做好的豆腐,热气腾腾的。
“你王奶奶总说,日子就像这碗,磕磕碰碰难免,只要底子没漏,就能接着用。”老马把账本上的豆腐账念给大家听,“你看,她借出去的麦种,从来只多还少要,谁家有难处,账本上就多一笔‘暂欠’。”
赵铁柱把两半瓷片拼好,用米糊粘在碗边:“这碗咱不扔了,摆在祠堂的供桌上,让后人知道,以前的日子虽苦,可人心热乎。”
周丫忽然指着碗底:“这鲤鱼眼睛好像是用胭脂点的!”
众人凑近一看,果然,鲤鱼的眼珠红得发亮,像是刚点上去的。老马摸了摸,眼眶湿了:“是你王奶奶的手艺,她总说,日子再难,也得有点红颜色才像样。”
磨盘还在缓缓转着,豆浆的香气混着槐花香飘散开。赵铁柱看着石桌上的碗、锁、药方和账本,忽然觉得,这些旧物件比任何金元宝都金贵——它们记着苦日子里的暖,难岁月里的盼,还有一辈辈传下来的,怎么把日子过下去的道理。
狗蛋舀了勺热豆浆递过来:“赵叔,你看这豆浆,像不像账本里写的‘待客用’?”
赵铁柱接过喝了一口,热流从喉咙暖到心里,他笑着点头:“像,太像了。”
夜色漫上来时,祠堂的灯亮了,那只缺角的青花碗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碗沿的碎瓷片粘得稳稳的,就像那些被岁月打碎又重新拼起来的日子,虽不完美,却透着一股子踏实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