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打麦场的麦堆上还凝着晨露,像撒了层碎银。赵铁柱踩着露水往场边去,裤脚沾了草叶,手里攥着那台修好的红色收音机——昨夜收在祠堂供桌上,今晨特意来取。刚走到场边的老槐树下,就见周丫蹲在麦秸堆旁,手里捏着片麦叶,正对着露水照。
“看啥呢?”赵铁柱把收音机往树杈上一挂,凑过去看。
周丫指着麦叶上的露珠:“你看这露水映着天,像不像咱村的蓄水池?”她忽然笑出声,“昨天收音机里说,镇上要修灌溉渠,以后浇水不用再挑了。”
赵铁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的蓄水池,水面泛着白雾,岸边的木桶还倒扣在石头上,木柄上的包浆亮得发光。“修渠是好,”他捡起根麦秸,在手里转着,“但这木桶,怕是要成老物件了。”
正说着,狗蛋推着独轮车过来,车斗里装着新收的麦粒,袋子上印着“2024优质麦种”。“李木匠让俺把这袋麦种送祠堂,说是留种用,”他擦了把汗,“他正给收音机做木匣子呢,说怕磕着。”
祠堂的香案上,红色收音机摆在正中间,旁边是那把刻着“陈”字的小铁铲,还有张泛黄的老照片——是当年知青和村民们在麦场的合影,照片里的石碾子和现在场边的一模一样,只是那时的碾盘上还没有后来补的铁圈。
李木匠正蹲在香案旁,手里拿着块核桃木,刨子推得“沙沙”响。“这木匣子得做个弧形顶,像老辈人戴的帽檐,”他头也不抬,“以后就嵌在香案上,又当摆件又能听。”
陈家媳妇抱着巧儿进来,巧儿手里攥着片麦壳,非要往收音机上贴。“别闹,”陈家媳妇笑着把她抱开,“刚从镇上回来,供销社的人说,要给咱村装喇叭,以后不用收音机,也能听通知了。”
“那这收音机咋办?”狗蛋摸着木匣子的雏形,有点舍不得。
赵铁柱拿起照片,指着照片里的知青:“他当年带这收音机,是为了让村里人知道外面的事;现在装喇叭是方便,可这收音机里藏着咱村的收成声,得留着。”他把照片塞进木匣子的夹层里,“让它和照片作伴。”
忽然,祠堂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是张大爷赶着牛车回来了,车斗里装着些铁管和零件。“灌溉渠的施工队来了,先送点配件,”他跳下车,指着铁管,“这玩意儿埋在地下,能从水库直接引水到麦田,比蓄水池快十倍。”
巧儿突然指着铁管喊:“娘,你看这管子,像不像放大的麦秸?”
众人一愣,再看那锈迹斑斑的铁管,果然和麦秸的中空形状相似,只是更粗更硬。陈家媳妇笑着说:“还真是,老辈人用麦秸引水浇地,现在用铁管,都是一个理。”
施工队在麦场边测量时,铁锹铲到块硬物,发出“当”的一声。赵铁柱正好在场,过去一看,是块方形的青石板,边缘刻着花纹,像朵麦穗。“这底下怕是有东西,”他喊来李木匠,“借你的凿子用用。”
撬开青石板,下面是个陶瓮,瓮口用红布封着,布上还留着麦秆的纹路。打开红布,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几本账册和一把铜钥匙,账册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勉强能看清“光绪二十三年 麦收三石”“民国八年 旱 减产”的字样。
“是老账本!”张大爷凑过来看,“俺爷说过,以前的账房先生总把账本藏在麦场下,说是麦神保佑,丢不了。”他拿起铜钥匙,“这钥匙,怕是什么粮仓的?”
李木匠翻到账册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个简单的地图,标注着“西场 第三石碾”。众人跑到麦场西边,果然在第三个石碾子底下找到个锁孔,铜钥匙插进去,“咔哒”一声,碾盘下的暗格开了,里面又是个小陶瓮,装着些泛黄的麦种。
“这是老麦种!”赵铁柱捏起一粒,比现在的麦种小些,却更饱满,“账册上说,这是‘耐旱种’,民国大旱那年靠它收了半仓。”
施工队的人也围过来看,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这可是种质资源!我们研究所正找老麦种呢,能不能借我们研究下?改良后说不定能培育出更耐旱的新品种。”
“能让麦子增产?”狗蛋眼睛一亮。
“不仅增产,还能少浇水,适合咱这边的气候,”年轻人推了推眼镜,“要是成了,就以你们村命名。”
赵铁柱看着那把铜钥匙,又看了看施工队的铁管:“种可以借,但这钥匙和账册得留下,这是咱村的根。”
几日后,灌溉渠的第一截管道埋好了,试水那天,村民们都来围观。当清水顺着铁管流进麦田,麦叶舒展的样子,和当年用木桶浇水时一模一样。张大爷摸着铁管,又看了眼旁边堆着的旧木桶,笑了:“这新的旧的,都让麦子喝饱了水,好!”
祠堂里,李木匠把收音机嵌进香案,木匣子的核桃木泛着油光,和旁边的铜钥匙、老账本摆在一起。巧儿趴在香案边,听着收音机里播报的天气预报,忽然问:“赵叔,这收音机知道咱的新麦种叫啥名不?”
赵铁柱蹲下来,指着窗外的麦田:“它现在不知道,但等明年收成时,肯定会播的。到时候,喇叭会喊,收音机也会说,老账本里的字,说不定也能看懂了。”
李木匠正在给暗格上漆,闻言接了句:“说不定啊,这青石板下的陶瓮,还藏着更多老故事,等着咱慢慢找。”
夕阳落在麦场的石碾子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新埋的铁管在地下沉默,旧木桶在岸边晒着太阳,祠堂的收音机里传出新闻声,和施工队的敲打声混在一起。赵铁柱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所谓日子,就是老麦种发了新芽,旧物件有了新故事,麦香里裹着新旧的味,一辈辈传下去,就像这永远不会断的水流,永远不会停的麦浪。
巧儿忽然捡起片新长的麦叶,对着夕阳举着,叶尖的露珠折射出光,像颗小太阳。“娘,你看,麦子在笑呢!”
众人望去,晚风拂过麦田,千倾麦浪起伏,真像张大大的笑脸,映着天边的红霞,把新旧的痕迹,都融进了这踏实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