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之中,赵安民住处。
李逸推门而进的时候,赵安民夫妻俩坐在院子里,相互依偎着。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在身后投下两道连在一起的黑影。
今晚山寨乱糟糟的,到处都有响动、喊杀,李逸在事前就对众人交代了,不要来这边院子。整个山寨,或许就是这里还有一丝安宁。
“赵先生,嫂夫人!”
赵安民的这位娇妻脸上还带着一丝惊恐,见到李逸进来,缓缓起身,向着李逸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走进了房间之内。
“今夜之事,让赵先生以及尊夫人担惊受怕了。”
“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坐!”
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李逸看向赵安民。“如今山寨已经被拿下,赵先生之后有什么打算?是继续以赵安民的身份活着,还是换另一个身份?”
赵安民这个身份在七年就已经死亡了,这个死亡不仅仅是在民间,在官方的信息中,巡察御史赵安民也死了。
那现在山寨被灭了,赵安民不就可以重新找回自己的身份吗?没那么简单,首先一点,赵安民是黑风寨的三当家,尽管他是被迫的,但是三当家这个身份真实存在。
顶着三当家这个标签,其实还挺麻烦的。在官府方面,三当家的问题要不要交代一下?再一次,顶着三当家的这个身份,还能不能继续恢复赵安民这个身份呢?这就要看赵安民自己了。
赵安民在朝廷的公文中,他是因公殉职。可是现在说他其实没死,而且成为土匪,那么现在这个身份不是给赵安民这个身份抹黑了吗?
所以,要不要再恢复赵安民这个身份,还是看赵安民自己在不在乎这些事情。
“赵安民已经死了,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今后也没有什么赵安民,在下也只不过是一个落魄的读书人,被人救上山寨之后,成为山寨的三当家。李大人是来捉拿在下的?”
“看来赵先生已经考虑好了。赵先生身为山寨三当家,确是有一些事情需要与赵先生了解,不过这些事情有人来与赵先生对接。在下过来,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赵先生。”
顿了顿,李逸继续道:“赵先生给在下的册子中详细记载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确实让在下受益良多。赵先生在册子中也有过推测,到底蔡老三为什么会救你,如今,赵先生觉得为什么蔡老三会救你?”
赵安民微微皱眉,实际上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那就是蔡老三为什么会救自己。
“在下,这些年来一直在思考。其实,在下也问过曹老三,根据蔡老三说,是蔡老三在确认我们三人是否还活着之时,意外发现自己还活着,于是将在下救了回来。因为山寨里缺一位读书人,很多时候他不方便。”
李逸知道赵安民什么意思,这就是当初自己猜测的那样,蔡老三想给山寨找一个军师。但是自从看了那封信之后,信上的内容让他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赵先生在这宁常府府衙之内,可有什么好友?”
“李大人是什么意思?”赵安民疑惑,怎么突然问他在府衙有没有朋友了?
李逸笑一笑,“如果赵先生在府衙有什么朋友,或许在这位朋友的帮助下,能够给赵先生提供一些便利呢!”
赵安民苦笑一声,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月亮,“在下下放到地方,第一个地点就是提刑按察使司。当时可是有不少同僚羡慕在下的,还有很多的同年也对在下羡慕不已。”
能不羡慕嘛,下放地方就是七品的巡察御史,很多人下放到地方很多都是从什么县丞开始的,像是如今荠县的县令韦明,最开始就是在上虞县任县丞的。
当然,这些说羡慕的人,可能也只是表面上羡慕,因为很多进士在被授官之后,最期待的,还是留在京城当京官。
按照差不多时期的,在另一个空间的万历时期的《吏部职掌·文选清吏司·进士除授》记载,二甲进士在京里一般多任主事,在外一般会下放到州府;三甲进士在京里会被授予博士、舍人、行人等官职,外放则是推官、知县之职。
虽然下放地方,权力也更大,毕竟一方之父母啊,但是大家还是喜欢当京官。
万历初年的礼部尚书张瀚就曾说,天下与百姓距离最近的莫过于州县的官员,其次是州县的佐贰官。然后,在州县正官之中,进士出身的官员却只有不到两成,其余的官员多是通过乡试、贡试的官员。
在目前的陈汉朝,或许情况没有另一个时空明朝那么严重,但是李逸相信,赵安民的那些同年,多数还是留在了京里。
留京城好啊,就算不是在北京,在南京也不错嘛。南京六部虽然很多都是没什么实权的官员,但南京也是京啊,对吧,北京!
当京官最大的一个好处,那就是仕途晋升更快,天花板更高。官场一直有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那就是“非翰林不如内阁”。意思就是内阁成员基本是从翰林开始的。
翰林院可以说是官员晋升的“快车道”,后续职业发展其实算是比较明确的。在翰林院任职之后,很多人往往会任职编修等官职,再之后则是六部主事、郎中、侍郎,甚至是进入内阁成为阁员。
而地方上历练就充满了多样性,知县往上升不一定成为知州或者知府,也可能成为推官、同知、再到知府。再之后可能就到省里,最后成为布政使,然后再被调入京里。担任六部尚书,如内阁之类的。
但是这条路耗时太长了。
究其原因还是京官与地方官考察年限不一样,相比较之下,京官的升级速度更快一些。
例如明朝正统年间,也就是明英宗朱祁镇在位之时。正统十三年,当时的状元彭时被授予翰林院编撰。次年,也就是正统十四年,明朝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朱祁镇去瓦剌留学了。
景泰帝朱祁钰仓促继位,急需补充内阁人才,当时彭时就凭借状元身份和翰林院编撰的资历,被紧急召入内阁参与机务。入仕一年就成功入阁,也是没谁了。
除了晋升速度之外,人脉、工作环境以及资源获取的便利程度,都不是地方官可比的。就好比同样都是五品官,陆衍之的岳父,乃是吏部郎中,他的话就比同为五品的王墩更管用。
所以,赵安民的这段话,估计是自己安慰自己,没有留在京城而下放到地方。
却听赵安民继续道:“在下到提刑按察使司之后,一心想着发挥自己的能力,多做一些功绩。虽然功利了一些,但如今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所以,当初看到长吉县的案子,在下才会下来查案。”
“至于府衙,在下着实没有认识之人。”
“那赵先生可发现当初长吉县的案卷在府衙手里,只有短短十来天就完成了审查,随后便被送到了提刑按察使司?”
“有这种事?”
赵安民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眼睛睁大。“李大人的意思,府衙之中有人或许参与了长吉县刘家走私一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李逸只是提了一句府衙走流程太快了,赵安民就猜到了李逸想要说的。
“不错,在下怀疑府衙之中有人给刘家走私一案卷宗核查提供了便利。虽然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还是说此人与这件案子本身就有关联,但当年的府衙之中,确实有人不对劲。”
“在下记得,当年在下到长吉县之时,还是宁常府的通判林大人接待的在下。当时林大人还很热情的给在下介绍这件案子,说这件案子里最重牵扯到的都是百姓们的性命,让在下查案之时,心怀敬畏。”
“这四个字,让在下铭记至今。”
“不知道赵先生所说的这位林通判是何人?”李逸看向赵安民,脑海中隐约出现一个名字。
“却不记得这位的情况了,也就是一面之缘罢了。”
“相公说的这个林通判,在刘家案子结束之后,每两年就调任隔壁南平府任同知了。现在应该称呼林同知了。”
房间之内,赵安民妻子若有若无的声音传出来,李逸听力好啊,听的清清楚楚。眼前一亮,当即朗声道:“嫂夫人说的,可是如今的南平府同知林凌林大人?”
“正是林大人。”
李逸心里一喜,却听赵安民朝着屋内道:“娘子为何知道这些啊?”声音轻柔,透着一丝疑惑。
赵氏在屋内答:“奴家父亲原本是炎宁县商人,与南平府也多有生意往来。南平府官场上的事情,奴家或多或少的听父亲以及兄长说起过。”
没想到这林凌还在宁常府任职过,而且在他的任上,就发生了刘家走私案以及巡察御史坠崖案。事情,怎么这么巧呢?
“相公……”
屋内娇柔的声音呼喊着赵安民,赵安民起身走到屋内。屋内传来细微的说话声,但是在李逸耳中,就像是在自己耳朵边上说话一般。
“相公,刚刚奴家也听了相公与这位大人的对话,相公今后,今后,可否跟随奴家回炎宁县一回?”
“奴家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了,家中父母和兄长恐怕也觉得奴家已经死了。奴家,奴家……”
轻轻的抽泣声传出来,随后是赵安民轻声的安慰声。
李逸都能想象屋里的情形。赵氏轻轻搂住赵安民的腰,头靠在肚上了。赵安民轻轻的拍着妻子的背,同时口中轻柔的安慰。
啊,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啊!都不忍打扰了。
“赵先生,在下就先告辞了,明日再来寻赵先生。”李逸在院子中朗声道:“赵先生与尊夫人好好休息。”
这一声喊,倒是让赵氏羞涩不已,抬起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看着自己丈夫,眼泪汪汪,我见犹怜。
“哎,我还是心善啊,见不得别人哭泣。这不,一声喊就让人家小两口摆脱了沉闷的氛围。今晚上,恐怕赵先生就要雨打烂芭蕉了。也不知道老赵行不行?”
“你在说什么行不行啊?”
夏嫣然的声音从身边突然响起,李逸心里一跳,看向右侧方的夏嫣然。月光下,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哦,没什么,我是在说赵先生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行不行!”
“赵先生不是才三十多岁吗?”
“你不知道,这男人一过了三十,就一年不如一年了。对了,这倒是提醒我了,不行,从明天开始就得看是养生。对了,八段锦和八部金刚功是怎么练来着?”
李逸自言自语,夏嫣然已经习惯他的这种不着调的自言自语。
“对了,所有人都已经安置好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交给本地官府吧,让王墩去头疼去。不过这山寨里面,其实很多人是被迫上山或者是掳掠而来的,到时候与王墩说一声,让他们好好甄别吧。特别是那些女子,哎!”
有不少女子是被掳掠上山的,这些女子可就没有赵氏这么幸运了,上山之后很多成为各个头目的发泄对象。这些女人估计很多是不愿意回去的,在这个礼教盛行的时期,她们回去甚至会让家里觉得丢脸。那么,这些人怎么安置,也是一个问题。
虽然也打算把这个交给王墩,但毕竟遇到了,而且我们的李大人心软,还是想给这些可怜人找个安身立命之所。
倒是可以找徐大哥问一问,刘家案子结束之后,如果真的证明刘家无辜的,那么山里的刘家人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让刘家重新做生意,将这些女子安置在刘家,应该也行。
“对了,刚刚朱桥镇巡检司衙门那位副使在找你,说有什么要紧的事找你。”
片刻之后,李逸在聚义厅找到了这位副手。一见面,这人就立马迎上来。
“哎呀,大人,可算找到你了,刚刚收到消息,王大人通过传音阵紧急让大人回县城一趟,说有要事。”
“没具体什么事情?”
“传信之人没说,只说让大人今晚就赶回去。”
李逸皱了皱眉,不对劲,王墩紧急叫自己回县城,莫不是这件案子又出现了什么变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