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上的裂痕
乌篷船滑入浓雾的刹那,江风卷着湿冷的水汽灌进船篷。
白小芩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突然顿住——她分明看见水面倒影里的自己,抬手的动作比实际慢了半息。
\"阿溟!\"她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紧绷,青铜面具下的睫毛剧烈颤动,\"看水里!\"
陆九溟正攥着渡阴令牌,令牌上的纹路随着心跳灼得掌心发疼。
闻言立刻俯下身,眼尾的余光瞥见白小芩倒映在江面的影子,果然像被抽走了半帧的皮影戏,指尖刚触到腰间青铜铃的动作,在水里慢腾腾地滞后着。
他喉结滚动,伸手按住船板,粗糙的木刺扎进指腹,却比不过心底窜起的寒意——船板缝隙间,不知何时渗出一线漆黑的水,正沿着木纹蜿蜒,像活物般爬向众人脚边。
\"这船......不是载我们,而是困住我们的!\"白小芩的青铜铃突然自鸣,清脆的声响撞在雾里,碎成无数细针。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进陆九溟怀里,发间的银饰擦过他下巴,\"刚才在码头时,倒影是正常的......\"
\"幽冥回响。\"沈青竹的声音从船尾传来。
她不知何时已半跪在船舷边,指尖捏着枚鸽卵大小的珠子,珠身流转着淡青色光晕。
当珠子浸入江水的刹那,水面突然翻涌,无数张扭曲的人脸从珠影里浮出来——有老妇、有孩童、有被斩断四肢的男子,他们的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只在珠中掀起层层阴波。
\"这是照魂珠,能映出水域里沉埋的生魂执念。\"沈青竹将珠子提离水面,水珠顺着她腕间的银镯滴落,\"但这些脸......\"她瞳孔微缩,\"他们的嘴型都在重复同一句话。\"
\"什么?\"陆九溟凑近去看,珠中人脸的唇瓣开合得更快了,他屏住呼吸辨认,突然寒毛倒竖,\"是'锁'?
是'锁链'?\"
\"是'凑数'。\"墨十三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
他不知何时蹲在船头,掌心托着张泛黄的符纸,符纸边缘已经焦黑。
当他将符纸按在船板上时,符身腾起幽蓝火焰,眨眼间化作灰烬,\"镇魂符镇不住船里的东西。
这船要么是活物,要么......\"他抬头看向众人,半张脸还保持着纸人的苍白,\"是摆渡人的残骸。\"
船身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像是有无数根木楔在同时松动。
陆九溟感觉怀里的阴籍残卷烫得几乎要烧穿衣襟,他闭了闭眼,任由残卷的纹路在识海翻涌——画面里出现一艘和此刻相同的乌篷船,十二名穿黑袍的摆渡人跪在舱内,他们的魂魄被一条锁链串成串,锁链末端系着木牌,木牌上的姓氏正随着时间更替。
\"我明白了。\"他猛地睁眼,眼底泛着阴籍特有的幽光,\"这船根本不是交通工具,是封印的一部分。
十二道锁链锁的是十二代摆渡人的魂,而木牌......\"他看向船篷里那七枚木牌,最后一枚\"陆\"字的墨迹似乎更浓了,\"是引魂的饵。
他们要凑齐十二个人,不是渡我们过河,是让我们替下那些被锁的摆渡人!\"
\"那怎么办?\"白小芩的手死死攥住他衣袖,青铜铃在两人之间晃出细碎的响,\"现在船已经离岸,我们跳江能逃吗?\"
\"跳不得。\"沈青竹将照魂珠收进药囊,指尖迅速在腰间银针筒上敲出暗号——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刚才水下那些人脸,执念重得能拽住活人的魂。
现在跳下去,不是溺死,是被生魂拖进江底当替身。\"
墨十三突然站起,袖中飘出十余张纸人。
纸人落地便化作半透明的影子,沿着船舷游走,其中一个纸人刚探到船尾,突然发出尖锐的嘶鸣,被某种力量扯进江里,连渣都没剩。\"雾里有东西在啃食纸灵。\"他扯下肩头一片纸屑,纸屑接触空气的瞬间便开始碎裂,\"撑不了多久。\"
陆九溟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阴籍在疯狂解析船体的诡气,可信息碎片像被搅浑的水,总差那么一点就能拼凑出全貌。
他的目光扫过船尾那截断裂的缆绳,突然想起归墟老鬼的话\"别信那船\"——老鬼当时盯着的,是不是这截用活扣系着的缆绳?
是不是有人故意让他们上船?
\"轰——\"
船身剧烈震动,甲板中央突然裂开一道半指宽的缝隙。
缝隙里渗出的黑水更多了,还夹杂着细碎的骨渣。
白小芩的青铜铃炸响,震得众人耳膜发疼,她指着裂缝惊呼:\"手!
有手!\"
陆九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裂缝中缓缓伸出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手腕处套着半截断裂的锁链,指尖泛着幽蓝的光,指甲长得几乎能勾住船板。
那手在空中抓了抓,像是要抓住什么,最后竟直接穿透船篷,将最边上的木牌\"赵\"字牌攥进掌心。
\"那是......\"沈青竹的银针\"唰\"地弹出三根,钉在木牌附近,\"是第一代摆渡人的手?\"
木牌被攥住的瞬间,整艘船开始倾斜。
江水从裂缝中倒灌进来,打湿了陆九溟的鞋尖。
他看见十二道旋涡在江面浮现,每个漩涡中心都泛着和那只手相同的幽蓝,像十二只等待喂食的眼睛。
\"抓紧!\"陆九溟一把将白小芩拽到身边,又扯住沈青竹的药囊带子。
墨十三的纸人疯狂涌出,在船周围织成屏障,却被漩涡卷得支离破碎。
船身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江水漫过他们的小腿、腰腹,白小芩的面具被水冲得歪了半寸,露出眼尾一点慌乱的水光。
\"阿溟!\"她的声音带着鼻音,\"我好像不疼......\"
陆九溟这才惊觉,江水漫过口鼻时,他没有窒息的感觉。
冰冷的水灌进喉咙,却像灌进了虚空,连胸腔都没有胀闷感。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在水下泛着青灰的光,竟和那只从裂缝里伸出的手有几分相似。
船尾最后一截木梁断裂的刹那,整艘船垂直坠入江底。
陆九溟在坠落中看见白小芩的青铜铃飘在前方,铃铛里的红绳被水冲得展开,露出内侧刻着的\"归\"字;沈青竹的药囊带子断了,还魂丹像红珊瑚珠子般散在水里;墨十三的半张脸已经剥落,露出底下用朱砂画的符咒,正随着下沉的动作忽明忽暗。
而那只苍白的手,不知何时攀住了陆九溟的脚踝。
锁链的另一端,十二道幽蓝的光在黑暗中亮起,像极了阴籍残卷上那十二道锁链的纹路。
江水突然变得温暖。
陆九溟在彻底沉入黑暗前想,原来归墟老鬼说的\"别信那船\",是因为船的终点,根本不是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