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新制的推行在江南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
姜淮的官船刚抵扬州码头,就看见新任漕运总督李文靖在岸上焦急踱步。
“姜公!”李文靖快步迎上,“十八家大粮商联合罢市,漕粮收不上来,北方的军粮快要断供了!”
“为何罢市?”
“他们说新制规定的运费太低,无利可图。”李文靖压低声音,“但下官查过,这个运费足够他们赚三成利。”
姜淮望向码头,果然看见泊满的漕船都落了帆,船工们聚在岸边无所事事。
“带我去见见这些粮商。”
扬州商帮会馆内,十八把太师椅排成半圆。见姜淮进来,粮商们纷纷起身,为首的周掌柜拱手:
“姜大人,不是我等不愿运粮,实在是运费太低,连本钱都不够啊。”
姜淮不动声色:“周掌柜去年运粮三十万石,净利八万两。今年运费虽降两成,仍可得利五万两,何来不够本钱之说?”
周掌柜脸色微变:“大人如何得知...”
“本官不仅知道你的利润,”姜淮目光扫过众商人,“还知道各位在钱庄的存银,在各地的田产。要不要一一说来听听?”
商人们面面相觑,有人开始擦汗。
“新制推行,势在必行。”姜淮起身,“诸位要么按新制运粮,要么...本官换愿意运的人来。”
就在这时,一个船工慌张跑进:“不好了!漕船着火了!”
码头上,三艘满载粮草的漕船燃起大火。火借风势,瞬间蔓延开来。
“快救火!”李文靖急令。
姜淮却拉住他:“让他们烧。”
“大人?”
“烧完了,正好查查这些粮草的来历。”
大火扑灭后,官兵从焦黑的船舱里扒出未燃尽的麻袋,里面装的不是粮草,而是沙土!
“果然。”姜淮冷笑,“以沙充粮,骗取运费,这才是你们反对新制的真正原因吧?”
周掌柜扑通跪地:“大人明鉴!这都是...都是前任漕运总督逼我们做的!”
“逼你们?”姜淮取出本账簿,“这上面记得清清楚楚,你们每运一船沙土,可分得运费三成。三年来,共计骗取漕银八十万两!”
商人们面如死灰。
“现在,”姜淮声音转冷,“本官给你们两个选择。一,补缴全部赃银,戴罪立功;二,满门抄斩。”
“我们补!我们补!”
处理完粮商,李文靖忧心忡忡:“大人,虽然追回了赃银,但北方的军粮...”
“不必担心。”姜淮指向运河,“你看。”
只见下游驶来数十艘漕船,船头飘扬着“靖安”旗帜。靖安侯站在船头大笑:
“明远!山东、河南的粮船都到了!这帮奸商不运,自有别人运!”
原来姜淮早有准备。
漕运终于恢复正常。但姜淮知道,这远远不够。
深夜,他翻看着各地呈报的漕运数据,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漕粮损耗率始终居高不下。
“每运一石粮,要损耗二升?”他问李文靖,“为何这么高?”
“说是...说是鼠患和水渍。”
姜淮不信。他换上便服,带着两个亲随,深夜潜入漕粮仓库。
仓库内果然鼠患严重。但仔细观察,他发现这些老鼠肥得反常,而且...不怕人。
“大人请看。”亲随从墙角找到一些米粒,“这是上等的江南香米,怎么会用来喂老鼠?”
姜淮拈起米粒,放在鼻尖一闻,有股奇异的香味。
“这不是喂老鼠的,”他脸色凝重,“这是引老鼠的。”
果然,他们在仓库梁上找到几个暗格,里面装满特制的香米。有人故意用香米引鼠,制造损耗假象!
“去查这些香米的来历。”
三日后,线索指向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已故首辅杨廷和的妻弟,王仁安。
“王仁安...”姜淮想起那个总是笑呵呵的胖商人,“他为何要这么做?”
“下官查到,”李文靖呈上账本,“王仁安暗中控制着十八家米铺,专门收购‘损耗’的漕粮,再以市价卖出。三年来,获利不下百万两。”
姜淮握紧账本。王仁安是杨廷和唯一的妻弟,杨夫人待他如亲子...
“大人,”亲随低声问,“抓不抓?”
他想起杨廷和临终前的托付,想起杨夫人慈祥的面容...
“抓。”
王仁安在家中被擒时,破口大骂:“姜淮!你忘恩负义!我姐夫待你如子,你竟如此对我!”
姜淮面无表情:“正是念及恩师,才更不能纵容你玷污他的清名。”
杨夫人闻讯赶来,泪如雨下:“明远,我就这一个弟弟...”
姜淮跪地:“师母,恩师若在,也会如此处置。”
“可是...”
“没有可是。”姜淮抬头,目光坚定,“法不容情。”
王仁安最终被判流放。行刑那日,姜淮亲自送到城外。
“姜淮!”王仁安镣铐叮当,“你装什么清官!这满朝文武,哪个干净?你查得完吗?”
“查不完也要查。”姜淮淡淡道,“能查一个是一个,能清一寸是一寸。”
回到衙门,李文靖送来新的漕运报表:损耗率已降至三厘。
“好。”姜淮提笔批阅,“传令各地,照此执行。”
窗外,运河上千帆竞渡,船工的号子声此起彼伏。
这场席卷帝国的风暴,终于让漕运这棵百年大树,焕发了新的生机。
但姜淮知道,要改变的,远不止一个漕运。
吏治、赋税、军制...还有太多沉疴痼疾,等待他去革除。
路漫漫其修远兮,但他不会停步。
因为这场风暴,必须刮到底。
...
扬州盐运使司的后堂,灯火通明,却门户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龙井的清香与一种无形却沉重的压力。
姜淮端坐主位,面前摊开着盐运使司近三年的总账。盐运使张维之,此时尚未自尽,陪坐一旁,脸上挂着谦卑而疲惫的笑容,额角却不断有细汗渗出,被他用袖口悄悄拭去。
堂下,掌管账目的几位老书办,头发花白,身躯微颤,正轮流回话。他们言辞恳切,逻辑清晰,将每一笔亏空、每一项超支都解释得“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