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对京城那些大人物的最终审判还未到来,但他必须在江南,先将这张网的根基彻底斩断!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京城。
可以想见,此刻的齐王府,乃至某些衙门的深处,必定是另一番惊惶与愤怒的景象。
临时衙署外,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扬州百姓。他们沉默地看着兵士押送着一串串昔日耀武扬威的官员、豪绅,眼神从最初的麻木、怀疑,渐渐燃起一丝微弱的光。
姜淮走出衙署,站在高高的石阶上,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份长长的、写满了罪证的告示,亲手贴在了衙门口的公示栏上。
阳光刺破云层,照在墨迹未干的罪状上,也照在他猩红的官袍上,熠熠生辉。
江南的铁网,已被他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而这场席卷帝国的风暴,正沿着这道口子,向着最深处,猛烈刮去!
……
姜淮在扬州城头贴出罪状榜的第七日,京城的暗流终于化作惊涛,拍向了江南。
这一日,运河之上,三艘悬挂着东厂黑旗的快船,簇拥着一艘气派的官船,无视沿途所有盘查,直抵扬州码头。
船头立着一位面白无须、身着御马监服饰的太监,神情倨傲,正是司礼监随堂太监、东厂理刑百户,曹如意。
“姜大人,别来无恙?”曹如意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声音尖细,“咱家奉旨,前来协理江南漕案。”
他特意加重了“奉旨”二字,身后的小太监立刻捧出一个黄绫覆盖的托盘,上面赫然是一道明黄圣旨。
“协理?”姜淮目光扫过那圣旨,并未立即下跪。他心知肚明,这绝非皇帝本意,定是宫内有人。
很可能是刘余,借着太后或某些王爷的名头,施加压力,弄来了这份模糊的“旨意”。
“正是。”曹如意自顾自地走下船,环视着码头上肃杀的气氛,以及不远处被查封的漕帮货栈,啧啧两声,“姜大人雷厉风行,江南震动啊。不过嘛……”
他拖长了语调,凑近一步,低声道:“有些事,过犹不及。陛下仁德,首重稳定。如今漕运已通,首恶已诛,依咱家看,这案子,也该结了。再查下去,恐伤及无辜,动摇国本啊。”
“无辜?”姜淮声音平淡,“曹公公指的是哪些无辜?是京城那些坐收干股的无辜,还是宫里某些递话保人的无辜?”
曹如意脸色一沉:“姜大人,话可不能乱说!咱家是来帮你。你可知道,如今京城弹劾你的奏章,已经堆满了通政司的案头!说你‘滥用职权、株连过广、动摇江南根基’!”
他使了个眼色,身后一名东厂番子立刻递上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是咱家离京前,几位部堂老大人托咱家带给你的。”曹如意将册子塞到姜淮手中,语气带着威胁,也带着一丝诱惑,“上面是朝中诸位大人对江南局势的‘关切’之意,以及……对你姜大人前程的‘期许’。
只要案子到此为止,大家都能体面。过往种种,概不追究。甚至,首辅之位,也未尝不可期啊。”
姜淮翻开册子,里面果然罗列着数十位朝中重臣的名字,后面附着他们在江南的产业、门生,以及隐晦的“劝诫”之语。
这与其说是“期许”,不如说是一份最后通牒和利益交换的清单。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京城的力量终于直接介入,不再隐藏于幕后。
姜淮合上册子,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身,望向码头之外。
那里,一群刚刚被释放、领到拖欠工钱的漕工,正围着靖安侯派发的粮食和抚恤银,激动地叩首。
更远处,几个胆大的小盐商,正在官府新设的盐票售卖点前排队,脸上带着久违的希望。
他收回目光,看向曹如意,以及他身后那些眼神阴鸷的东厂番子。
“曹公公,”姜淮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码头,“本官离京南下之时,曾立于船头,望着这滔滔江水立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帝国的财政痼疾、吏治沉疴,已到了非用猛药不可的时候。而这江南,就是本官选定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手术台。”
他举起手中那本厚厚的册子,在曹如意惊愕的目光中,猛地将其撕成两半!
“若要本官就此罢手,”他将碎裂的册子掷于地上,目光如寒冰利剑,直刺曹如意,“除非这江水倒流,日月无光!”
“你!”曹如意气得浑身发抖,尖声道,“姜淮!你这是抗旨!是要与满朝文武为敌!”
“本官效忠的是陛下,是社稷,是天下黎民!”姜淮声如洪钟,压过了运河的风浪,“而非结党营私、蠹国害民之辈!至于与谁为敌,”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尚方宝剑,剑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直指苍穹:
“若这满朝皆敌,那便……满朝皆敌,又何妨?!”
“将此番‘好意’,原封不动送还曹公公!”姜淮对左右下令,“送客!”
兵士们立刻上前,做出“请”的姿态,虽未动兵刃,但气势凛然。
曹如意脸色铁青,指着姜淮,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狠狠一跺脚,带着东厂番子,灰头土脸地重新登上来时的官船。
快船调头,逆流而上,狼狈而去。
码头上,一片寂静。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官员、兵士、百姓,都震撼地看着那个持剑屹立的身影。
阳光洒在他身上,官袍如火,剑芒如雪。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姜淮已经斩断了所有的退路。他将以这江南为战场,独自面对来自整个帝国上层的反扑。
风暴,不再局限于江南一隅。
它正以扬州为中心,向着帝国的权力心脏,席卷而去!
……
曹如意的船队灰溜溜消失在水道尽头,码头上紧绷的气氛却并未缓解。姜淮持剑而立的身影,在众人眼中既如巍峨山岳,又似风中残烛。
“大人……”亲信御史声音干涩,“如此一来,我们在朝中,将再无立足之地了。”
姜淮还剑入鞘,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立足?”他淡淡道,“本官要的,从来不是立足,而是破立。”
他转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从随行官员到普通兵士,再到远处观望的百姓。
“你们怕吗?”
众人沉默。面对即将到来的、来自帝国最高层的狂风暴雨,谁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