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小院,药香被一股无形的肃杀浸透。昏黄灯光下,沈清舞指尖划过泛黄协议上“深蓝议会”的蛇形徽记,清冷的眸子倒映着跳跃的灯焰,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黄百万风风火火冲出去联系“夜猫子”的余音还在巷子里回荡,陈野已转身走向屋檐下那个不起眼的杂物堆。他拨开蒙尘的破麻袋和锈蚀的工具,从最底层拖出一个裹满油布、长条状的沉重包裹。油布上凝结着深褐色的污渍,散发着淡淡的铁锈与机油混合的陈旧气息。
他席地而坐,仅剩的左手一层层剥开油布。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油布褪尽,露出的并非神兵利器的璀璨光华,而是一柄造型奇古的直脊长刀。
刀鞘是暗沉的墨黑色,非金非木,触手冰凉沉重,上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岁月摩挲留下的细微划痕。刀柄缠绕着早已褪色发黑的旧麻绳,绳结处浸着深褐,像是干涸的血痂。
“铮——”
一声低沉悠长的龙吟。
陈野拇指轻推绷簧,仅出三寸。露出的刀刃并非雪亮,而是一种沉郁的暗银色,仿佛饱饮过鲜血后沉淀下的色泽。刀刃弧度极小,近乎笔直,只在靠近刀尖处有一道极其流畅、如同残月般的反曲,勾勒出致命而优雅的线条。刃口薄得近乎透明,却隐隐透着一种斩断一切的锋锐感。
血月。
这柄名为“血月”的刀,如同它主人的另一条手臂,沉寂太久。
陈野伸出仅存的左手,指尖缓缓拂过那冰冷的暗银刀身。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与眷恋。指尖掠过那道残月般的反曲,感受着金属深处传来的、仿佛沉睡巨兽苏醒般的微弱嗡鸣。
就在指尖触碰到刀身的刹那——
他身上那层仿佛永远洗不掉的、属于收破烂陈野的惫懒与颓废,如同被无形的手瞬间抹去!一股难以言喻的锋锐之气,混合着沉淀了无数腥风血雨的冰冷煞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小院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连灯光都似乎黯淡了几分。他微微垂着眼睑,侧脸的线条在昏暗中如同刀削斧凿,空荡的袖管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这一刻,他不是收破烂的独臂陈野。
他是“血月”的主人。
是即将踏入修罗场的索命阎罗。
“哥。”沈清舞的声音清清淡淡响起,打破了这凝重的寂静。她坐在轮椅上,目光平静地落在陈野和他手中那柄仿佛活过来的凶刃上,没有担忧,没有劝阻,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了然与信任。“当心。”
陈野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作回应。指尖离开刀身,那弥漫的煞气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归鞘的凶兽,更加内敛,也更加致命。他左手沉稳地将刀身完全推回墨黑刀鞘,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合扣声。手腕翻转,动作行云流水,将“血月”稳稳地负在身后,用一根坚韧的牛皮带斜挎固定。刀柄斜斜探出肩头,如同蛰伏的毒蛇。
他站起身,目光转向门口。黄百万刚好气喘吁吁地冲回来,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用铅笔潦草勾勒的简易平面图,还有几张模糊的偷拍照片。
“野哥!摸…摸清了!”黄百万脸上带着兴奋和后怕,把图纸和照片塞过来,“‘夜猫子’那帮崽子真他娘的拼!差点被厂子里的暗哨发现!厂子在城北老工业区最偏的犄角旮旯,外面看着就是个破烂回收站,堆满了废铜烂铁!但里面…邪门!围墙加高了两米,拉了电网!四个角都有那种带玻璃的岗楼,里头有人影!正门看着就俩懒洋洋的保安,但暗哨至少三处!后墙根儿有个排水口,被铁栅栏焊死了,旁边堆着垃圾山,味道能熏死苍蝇!最关键的…”他指着图纸上一个用红圈标注的、位于厂区中心偏后位置的巨大方形建筑,“这个最大的仓库!‘夜猫子’说听见里面有怪声,像大机器在转,还有…冷冻柜那种嗡嗡声!用电的线管子,最粗的几根都埋进这里了!”
陈野接过图纸,目光锐利如刀,飞快地扫过每一个标注。岗楼位置、暗哨分布、电网走向、仓库结构…信息虽粗糙,却勾勒出一个戒备森严、外松内紧的堡垒轮廓。他收起图纸,将照片塞进口袋,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老黄。”陈野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在!野哥您吩咐!”黄百万挺直腰板。
陈野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轮椅上的沈清舞身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柔和,随即被更加冰冷的坚毅取代:“守好院子。守好清舞。在我回来之前,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烙印般刻在黄百万心头。
黄百万脸上的兴奋瞬间被巨大的责任感取代,他猛地一拍胸脯,小眼睛瞪得溜圆,呲着大黄牙,斩钉截铁:“野哥放心!我黄百万这条命豁出去!也绝不让清舞小姐掉一根头发!谁敢靠近这院子半步,老子用牙啃也啃死他!”
沈清舞看着黄百万那副如临大敌却又无比认真的样子,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对着陈野,再次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声,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重。是托付,是信任,是无需多言的默契。
陈野不再言语。他最后看了一眼妹妹平静的侧脸,目光在她左臂的纱布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他转身,大步走向院门。负在身后的“血月”墨黑刀鞘,在昏黄的灯光下划过一道沉默而沉重的弧线。空荡的袖管随着他坚定的步伐,在身后轻轻摆动。
推开院门,外面是沉沉的夜色,无星无月,只有老城区稀疏昏黄的路灯光晕。空气沉闷得像是能拧出水来,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似乎随时会倾盆而下。
他没有走向那辆彻底报废的越野车残骸。身形一闪,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拐进了旁边狭窄、堆满杂物的漆黑小巷。脚步声被潮湿的地面吞噬,身影迅速消失在巷道的阴影深处,只留下小院里昏黄的灯光、飘散的药香、轮椅上沉静的少女,以及门口那个握紧了拳头、如同门神般挺直了腰杆的瘦小身影。
血月出鞘,阎罗索命。
深蓝的巢穴,今夜注定被鲜血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