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屏幕上那条日志提示,手指悬在鼠标上方,迟迟没有点下去。
【异常访问记录:最近24小时,外部接口调用次数超出阈值】
短短十几个字,像一根细针扎进神经末梢。
后台系统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每一次接单、每一条路线、每一笔结算都从这里流过。
它不该有“异常”。
可现在,它确实在报警。
我不急着刷新,也不急着上报。
前几次的教训太深了:冲动只会暴露位置,愤怒只会落入圈套。
赵顾问说得对,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反击,是观察。
但我必须知道是谁在看,又看了什么。
我调出日志详情,层层下钻。
数据洪流中,一个Ip地址反复出现,连续三天,精准地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发起请求,目标清一色指向“夜灯地图”的高活跃用户信息——那些深夜还在社区周边活动的孤寡老人、值夜班的清洁工、流浪者聚集点附近的常驻人员。
这不是普通的流量爬取。
这是猎人盯上了猎物。
我立刻联系张评估师。
电话接通时他正在吃泡面,声音含混却清醒:“你发现得正好。这玩意儿伪装成公益调研ApI,实际上是个深度爬虫,带行为建模功能。他们在收集‘脆弱人群分布图’。”
“目的呢?”我问。
“要么是为了制造社会恐慌,”他吸溜一口汤,“要么……就是想用这些人的名义做点‘合法合规’的事——比如申请专项资金、签虚假合作协议。典型的舆论前置操作。”
我心头一沉。
夜灯地图是我们团队一点一滴做起来的民间互助项目,记录夜间仍需帮助的人群动向,为志愿者派发热餐、棉被提供依据。
它本该是光,现在却被当成阴影的坐标系。
“能反追踪吗?”
“已经锁定了。”他顿了顿,“注册主体是一家叫‘远景咨询’的公司,注册地在外省,股东结构绕了七道壳。但资金流水显示,上个月有一笔五十万转入,付款方是‘恒远置业’下属子公司。”
李维汉的名字没出现,可我知道是他。
就像毒蛇不会露出牙印,但它爬过的草地总会留下冷腥的气息。
“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挖根。”我说。
“那就换个打法。”张评估师忽然笑了,“你知道蜜罐服务器吗?我们给他们喂点假情报,让他们自己走深一点。”
计划很快成型。
我们伪造了一个内部测试账户,上传一批虚假标记点——三个不存在的“高危独居老人”,两处虚构的“夜间儿童滞留区”,全部嵌入真实数据流中,位置精确到门牌号,时间设定在接下来三天内集中活跃。
“他们会来的。”我说。
“他们一定会来。”张评估师冷笑,“贪心的人,从来分不清真饵和钩。”
当晚,许念召集所有志愿者开紧急会议。
社区活动中心的小会议室挤满了人,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她站在白板前,手里握着一支蓝笔,声音不高,却穿透嘈杂:“刚刚接到消息,有人正在试图污名化我们的行动。他们想制造恐慌,让我们自乱阵脚。”
有人低声问:“什么意思?谁干的?”
“我不知道具体是谁,”她抬眼扫视全场,“但我知道他们的套路——先散布谣言,再嫁祸于人,最后让公众觉得我们才是麻烦的源头。”
她转身在白板上画了几条交错的线,像是随机的轨迹,却又隐隐构成网络。
“所以我们不停,也不能按老规矩来。从今晚起,暂停所有固定站点发放。改为‘流动服务站’模式:每晚由不同成员随机组合,更换地点,不预告、不固定、不留痕。”
有人皱眉:“这样效率会降低。”
“但安全性会上升。”许念坚定地说,“我们要让他们找不到规律,猜不透方向。这张网的名字,叫‘不确定性’。”
我看着手中的路线草图,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过去是我们被动暴露,现在,轮到我们掌握节奏。
第二天清晨,赵顾问带来了更确凿的消息。
他们突击检查了那家打印店——就是之前伪造政府文件、私刻公章的黑点——查获五百份尚未发出的传单。
上面赫然印着我的照片,标题写着《警惕“夜灯行动”背后的非法集资与精神操控》 ,落款竟是“市社会治理创新办公室合作项目”。
伪造得几乎以假乱真。
而关键线索是一枚留在U盘包装袋上的指纹,经比对属于陈世昌侄子名下的物流公司员工。
更致命的是,店内监控拍到李维汉的司机亲自送来了存储设备,停留不到三分钟,全程戴帽低头,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证据链闭合了。
可赵顾问却没有报警。
“现在撕破脸,他们只会换个马甲再来。”他在电话里对我说,“我们要等他们动更大的动作——等他们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一举封喉。”
我挂掉电话,坐在电动车上久久未动。
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一丝铁锈味。
但他们已经开始慌了。
因为他们开始用了最拙劣的手段——造谣、抹黑、恐吓。
而这一切,恰恰说明我们踩到了他们的痛处。
夜深了,我回到出租屋,打开电脑准备复盘今日数据。
屏幕亮起的瞬间,邮箱提示音轻轻响起。
一封新邮件,无标题,加密附件。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邮箱地址,但加密方式却是刘培训师教过的那种特殊哈希协议。
我盯着那封邮件,心跳慢了一拍。
手指停在触控板上,没有立即下载。
窗外,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可我知道,有些光,正在悄然改变方向。
深夜,我收到刘培训师发来的加密文档。
那封邮件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像一块沉入深海的石头。
没有标题,没有正文,只有一串由数字与字母交错组成的哈希码作为附件名——那是我们之间约定的暗语。
只有她知道这种加密方式,也只有在真正危急时刻,她才会启用它。
我盯着屏幕,心跳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拉紧了。
手指悬在触控板上方,迟迟未动。
打开它,意味着正式踏入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不打开,则可能错失唯一的先机。
“林致远,你已经没得选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解密程序跑完三分钟,文件终于展开。
pdF封面赫然写着:《群体创伤干预中的权力滥用案例分析》。
字体规整,排版专业,落款是某国际非政府组织的研究报告编号。
可翻开第一页,我的脊背就窜上一股寒意。
每一页都像刀片,割开伪装温情的表皮——
2016年,东南亚某国灾后心理援助项目,一家跨国企业以“志愿者”身份进入难民营,借心理咨询名义采集居民生物信息、家庭结构和社会关系网,最终用于精准投放信贷产品,导致大规模债务危机;
2019年,非洲某地社区重建计划中,所谓“公益AI助手”通过语音访谈收集方言口音与情绪数据,被转卖给安防公司,用于开发边境监控系统;
2023年,南美贫民窟的心理疏导App,在用户不知情下记录定位轨迹和夜间活动规律,成为房地产开发商强拆前的风险评估工具……
每一个案例背后,都有一个看似高尚的口号:“我们来帮助你们。”
而手法,竟与眼下发生的一切如出一辙。
我猛地合上电脑,胸口闷得像压了块铁。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霓虹灯在雨后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光痕,可我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异化——慈善成了探针,关怀成了扫描仪,而最需要光的人,正被悄悄标记为“可利用资源”。
刘培训师的语音留言紧随其后响起,声音低沉却清晰:“他们在复制国外模式,打着心理支持、社会融合的旗号,实则构建底层行为数据库。但这次,我们有预判。”
我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夜灯地图上那些闪烁的小红点——独居老人王姨每晚十一点准时起身喝水的身影,环卫工老周凌晨三点推车经过桥洞的路线,还有那个总蹲在便利店门口写作业的小女孩……他们不是数据,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而现在,有人想把这些微弱的光,变成可以交易的坐标。
不行。
我不能再一个人冲在前面,用血肉去挡子弹。这一仗,必须换打法。
第二天凌晨两点,我骑车穿过老城区狭窄的巷道。
风从断墙间钻出来,带着陈年尘土和潮湿水泥的气息。
头盔护目镜上凝着薄雾,我抬手擦了擦,继续向前。
目的地是一处废弃居委会门口的长椅,按计划,我要把一份伪造的《高风险人群分布初筛报告》留在那里。
真正的接收者,是赵顾问安插的一位“热心市民”——一个常在社区做义工的老教师,实则是他多年布下的线人。
我停下车,将文件夹塞进防水袋,轻轻放在长椅角落,并用半块砖头压住。
然后退到街角阴影处,熄灭车灯,静静等待。
十分钟,二十分钟……
就在我以为今晚无果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那人穿着旧棉袄,提着保温饭盒,动作自然地坐下歇脚,目光扫过四周后,迅速将文件取走,塞进饭盒夹层。
紧接着,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从未登记在案的保密号码。
我没有追,也没有撤离。
反而摘下头盔,任冷风吹乱头发。
远处天边泛起一丝灰白,一辆巡逻警车缓缓驶过,顶灯划破黑暗,像黑夜睁开了眼睛。
这一局,我不再是靶子。
而是诱饵背后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