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养老院的纸条墙在微光里泛着黄。
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套上那道裂开的缝线。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墙上的便利贴哗啦作响,像无数低语在耳边回荡。
站长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递来一杯豆浆,热气腾腾。
我没接,只是看着那杯雾气升腾,忽然想起昨晚广播里卡住的那一声杂音——像是系统最后的挣扎,又像是谁在无声呼救。
手机震动。
是张评估师发来的消息:“公网恢复了,但数据包有异常回流。”
我没有立刻点开应用程序。
相反,我从背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日志本,翻到“城南养老院”那一页,在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圈,墨迹一圈一圈绕着,越收越紧。
我们已经吃过一次亏。
系统崩溃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假装还在运行。
现在公网恢复,可数据却在回流?
说明有人在反向追踪,甚至可能已经在模拟我们的响应逻辑。
机器会骗人。但我们不能。
赶往站点调度室的路上,电动车碾过坑洼,震得骨头发麻。
天空灰蓝未褪,街边早点摊刚支起炉子,油条在锅里翻滚,而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他们不是要摧毁系统,而是想看我们怎么救。
推开调度室门时,许念正和赵顾问低声争执。
她手里攥着一张打印纸,指节发白,纸上是李维汉公司Ip段对“夜灯地图”发起的三次模拟攻击记录。
时间戳重叠得几乎分不清先后。
“他们在试探。”赵顾问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却锐利,“不是为了攻破,是为了摸清我们的反应节奏——哪条指令优先,哪个节点最敏感。”
我靠在门框上,没说话。
脑海里忽然闪过老周——那个总抱着破音箱在养老院门口放评书的老头。
他耳朵不好,听不清智能提醒,但从没错过一次巡护员的敲门声。
他靠的是记忆,是习惯,是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默契。
敌人以为我们在依赖信号,其实我们在靠记忆串联。
我想通了。
“别堵漏洞。”我走进去,拿起笔在白板上画了个开口的环,“咱们留个口子。”
许念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他们想看我们怎么修,那就让他们看。”我盯着她,“但他们看不到——我们要修的根本不系系统。”
中午前,我和张评估师蹲在社区活动中心的角落,搭了个临时节点。
不联网,不用服务器,只接了一台旧投影仪,循环播放手绘版的“夜灯地图”。
但这一次,地图上没有坐标,没有编号,只有名字和故事。
b7区王叔,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泡浓茶,若七点还没见他晾杯子,就得去看看;
c3巷李奶奶,夜里怕黑,床头灯从不断电,要是哪晚灯灭了十分钟以上,八成是身体不舒服;
d5桥洞下的小陈,流浪多年,不爱说话,但每晚九点一定戴上耳机听评书,要是哪天没动静,大概率又发病了……
一条条写上去,投在斑驳的墙上。
志愿者们陆续赶来,没人组织,却自发抄录。
有人带来彩笔,重新分类标记;有人拿出自家的老相册,补充那些被系统遗漏的细节。
连平时一声不吭的老吴,也蹲在地上,默默贴便利贴,一张又一张,密密麻麻,像一场无声的宣誓。
这不是备份。
这是宣告。
我们不再等系统恢复,也不再指望技术完美无缺。
我们把“人”重新放回这张网的中心——你们可以黑掉服务器,可以篡改数据,可以切断信号,但你们黑不了我们知道彼此需要的事实。
张评估师坐在我旁边,轮椅微微倾斜,屏幕暗着,他却笑了一下:“他们要是真进来了……看到的会是一堆‘无效信息’。”
“那就让他们看。”我合上日志本,“看清楚什么叫‘人比代码更难攻破’。”
傍晚前,最后一轮投影结束,墙上的光影渐渐熄灭。
人群散去,屋里安静下来,只剩风扇吱呀转动。
我正收拾设备,赵顾问推门进来,脸色冷峻。
他看了我一眼,声音低沉:“李维汉的技术组……果然顺着开放端口爬取了这些数据。”
顿了顿,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赵顾问的话像一根火柴,擦过空气,点燃了我心底那股压抑已久的火。
“他们觉得这是混乱,其实是诱饵。”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正在潜伏的猎物。
调度室里只剩我们两人,窗外夜色渐浓,远处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而这里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节奏。
我低头翻开日志本,指尖滑过那三处用红笔轻轻圈出的记号——每一个都看似无心,实则精心埋设。
不存在的联络人,是我在b区手写名单上多加的一行:“林阿婆,每周五晚八点等女儿电话,若未接通请代拨138xxxx7654”;那个号码,是我从废弃SIm卡里翻出来的空号。
重复登记的虚假求助,则是c5栋张工的“突发哮喘”,同一时间在两份记录中出现,但细节微有出入——熟悉系统逻辑的人会认为是数据冗余,可一旦有人想验证真伪,就会发现地址根本对不上。
至于假会议时间,更是直白地贴在投影墙最显眼的位置:“志愿者协调会,明早七点,城南活动中心二楼”。
他们拿走了这些信息,以为捡到了松动的砖缝,可以撬开我们的防线。
但他们不知道,这每一块松动的砖,下面都连着绳索、铃铛和陷阱。
“他们会查。”我轻声说,合上本子,“尤其是那个会议时间。李维汉不喜欢不确定,他一定会派人来确认虚实。”
赵顾问点头,目光沉静:“我已经安排人在活动中心布控。不是为了抓人,是为了看——看谁来,穿什么衣服,用什么设备,拍了哪些画面。”
我忽然笑了下:“你说,当他们摸黑进去,发现屋里没人开会,只有一台老式录音机循环播放‘欢迎光临’的时候……会不会意识到,自己才是被观察的那个?”
他没笑,只是缓缓起身,走到墙边拔掉了投影仪的电源线。
“真正的反击,从来不在他们看得见的地方。”他说完便离开,背影隐入楼道黑暗。
我独自坐了一会儿,心跳慢慢平复,思绪却越飘越远。
老周昨晚又在门口放评书,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旧磁带卡壳。
可今天早上,我看见他在门口多摆了一把椅子,旁边放了个小喇叭,写着:“听不清的,靠前坐。”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们做的不只是对抗,是在重建一种信任——人与人之间,不需要验证码的信任。
深夜,我骑车穿过江边步道,风迎面吹来,带着水汽和凉意。
耳机里原本放着导航提示,可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广播声——许念的声音,清晰、温柔,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今晚不讲故事,只想说一句:如果你听见这个声音,请拍一下路灯杆。”
我没停下,却放慢了车速,手指不自觉地握紧车把。
几秒后,一声闷响从前方传来——啪。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像是雨滴落在铁皮屋顶,渐渐连成一片。
我的心跳随之加快。
张评估师的信息跳出来:“东岸十七个感应点触发联动。”
我抬头望去——一盏、两盏……整排路灯竟真的依次亮起,像是黑暗中被人亲手点亮的星辰。
那是人在回应。
是沉默中的呐喊,是秩序崩塌后依然不肯熄灭的微光。
我停下车,站在江畔,望着这条被唤醒的长路,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们可以篡改数据,封锁账号,甚至切断信号。
但他们无法阻止一个人,在夜里抬起手,敲响一盏灯。
而这盏灯亮起时,总会有人看见。
就像此刻,我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一条加密消息浮现:
「端口访问溯源完成,Ip归属已锁定至李维汉名下子公司——“智联安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