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晨雾如同一层厚重的灰色幕布,笼罩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连阳光都无法穿透。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煤烟味,那是工厂和家庭燃烧煤炭所产生的废气,它们顺着雾气的缝隙,悄悄地钻入每一道门窗、每一条街道,甚至渗透到人们的衣物和发丝中。
纪白站在廉价公寓的门前,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随着门轴发出“嘎吱”一声,一股潮湿的霉味如同一股汹涌的潮水般扑面而来,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这股味道混合着陈旧的木头、腐朽的纸张以及不知名的霉菌,让人感到一阵窒息。
走进楼道,纪白看到三个妇人正围着一个破旧的铁桶,煮着一锅野菜汤。铁桶的表面已经锈迹斑斑,仿佛经历了无数个岁月的洗礼。其中一个妇人手持一把生锈的铁勺,正不停地搅拌着锅里的野菜,铁勺与锅底的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仿佛在抗议着这艰难的生活。
这位孕妇的肚子高高隆起,她用一只手扶着腹部,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铁桶的边缘,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她身上穿着一件褪色的棉布裙,裙子的下摆已经磨损得露出了里面打着补丁的羊毛袜。她的脚踝处还缠着一条布条,那是为了抵御伦敦潮湿的气候和风湿病痛而缠上的。
“先生要合租吗?”满脸雀斑的妇人抬起头,她的围裙上沾着洗不净的油渍,“阁楼床位每周1先令,包热水。”纪白婉拒时,瞥见她们分食的黑面包硬得像石块,裂缝里还爬着细小的甲虫。走廊尽头,几个孩子裹着报纸蜷缩在角落,冻得发紫的手指正抠墙上剥落的石灰当玩具。
街道上,送奶工的铜铃在雾中叮当作响。但这清脆声响传不到东区的陋巷——纪白看见瘦骨嶙峋的流浪儿追着马车奔跑,只为捡拾马匹遗落的粪便,卖给花匠换半个便士。洗衣坊外,女工们排着长队将衣物浸入冒着热气的碱水池,她们的指甲早已脱落,露出红肿溃烂的指尖。
“这些衣服要送去西区的贵族公馆。”艾琳·怀特踩着积水走来,她今天换上了粗布工装,黑色皮靴溅满泥点,“每件清洗费6便士,可她们拿到手的只有2便士。”她指向墙角的老妪,对方正用牙齿咬断线头修补蕾丝裙摆,浑浊的眼睛几乎要贴到布料上:“玛丽夫人已经72岁,从维多利亚女王时代就开始做针线活。”
菜市场里,腐烂的菜叶堆成小山。几个妇人争抢着翻找尚可食用的部分,她们的围巾破得只剩流苏,露出后颈的冻疮。鱼贩挥舞着血淋淋的刀具驱赶人群:“臭要饭的!别碰我的鳕鱼!”纪白注意到摊位后方,一个少女正偷偷将鱼头塞进围裙——那是她全家今晚的晚餐。
午后的雾愈发浓重,煤气路灯提前亮起。纪白路过一家制帽厂,橱窗里陈列着售价15英镑的丝绸礼帽,金丝刺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而厂房深处,女工们戴着简陋的纱布口罩,在弥漫着汞蒸汽的环境里制作毡帽。她们的头发大把脱落,牙齿逐渐变黑——这是“疯帽匠病”的征兆。
泰晤士河畔,驳船装卸着来自殖民地的货物。纪白看见印度劳工赤着脚搬运香料,他们的脚底板被粗糙的麻绳勒出血痕。码头转角处,几个风尘女子倚着砖墙招揽生意,她们的廉价香水味混着河水的腥臭味,旗袍开衩处露出布满淤青的大腿。“3便士一次,先生。”其中一位染着红发的女子强笑着,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夜幕降临时,纪白走进一家工人酒吧。吧台上,锡制酒杯碰撞出沉闷的声响。矿工们围坐在一起,他们的脸被煤灰染成黑色,只有眼白和牙齿还带着些许白色。“上周塌方,又埋了三个兄弟。”一个独眼男人灌下劣质威士忌,“赔偿金?老板说我们的命只值半袋煤。”角落里,几个妇人正在分拣火柴盒,她们的酬劳是按件计算——装满100个盒子,才能换得1便士。
走出酒吧,纪白仰头望着浓雾中的大本钟。时针指向八点,西区的贵族们此刻或许正身着华服步入歌剧院,享用着售价昂贵的香槟。而在这片雾霭笼罩的城市角落,无数人正在为生存苦苦挣扎。林婉清的信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她在信中写道:“这里的月亮,照不到贫民窟的窗台。”
寒风裹挟着细雨袭来,纪白裹紧外套走向楚明所在的医学院。街道积水倒映着昏黄的灯光,破碎的光影中,他仿佛看见邮轮上克莱尔随意丢弃的半块蛋糕,听见三等舱玛吉临终前的呜咽,还有罗德里克讲述孟买鸦片受害者时颤抖的声音。这座繁华的都市,原来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