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像是被时间侵蚀过的画布，皲裂、剥落、缝合。
沈一衡“睁开眼”的瞬间，就看见自己站在一条由白骨铺成的长桥之上，桥下是晦暗蠕动的梦流，流体之中不时浮现出某些人脸、词语、武器、钟表碎片……
无边无际的黑暗很容易将人给逼疯，还好这里不是。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存在于这片“记忆之海”的临界边缘。
「……你终于来了。」
一个空洞的声音，从桥的尽头传来。
沈一衡抬头——
那是他自己。
更准确地说，是某一个时间节点的他自己。清秀得有些过分，穿着一套老式的联盟训练服，衣角微微泛旧，沾着灰尘。他的眼神很冷，但不带敌意，只是透着一种审视。
更怪异的是——他的下巴很干净，没有那颗大瘤子。
“谁……你是谁？”沈一衡开口，声音却有些虚浮，像是被海水泡过太久的记忆。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对面的“他”一步步向前走来，脚下白骨无声崩解，落入梦流。
“你曾在申城的合仁收容所待了整整二十七年，处理等级G以上事件一共一百三十六次，教导了七个A班的孩子。”
“你还记得那些合仁的队长吗？”
“你是沈一衡。”
“而不是——衡渊。”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是一把锈钝的刀，缓缓刺入意识最深处的某根神经。沈一衡眉心一跳，莫名地疼起来。
“你说……我？”
“别抵触。你还记得骆霜白吗？那个总是沉默地在你课堂上看着你的女孩？你尝试以特别的方式教导孩子们，尽量别叫你‘老师’，可她会在每一份实验报告上都写着‘沈队亲阅’。”
“还有那个总躺在资料库打盹的银发少年，耳朵上别着破耳钉，他以为你不知道，被你教训后过偷偷更改了你手提电脑的密码，设成了‘老沈是傻子’。”
沈一衡一愣，望着那桥上慢慢朝着自己走来的男人，心中隐隐有种异样，那种怪异的熟悉感。
那一瞬间，一股无法抑制的疼痛从太阳穴蔓延开来，像是有千百条细小的虫子在脑内缓缓蠕动。
“你到底……是谁？”他咬牙。
对面的“他”却停在半步之外，不再靠近。
“我是你意识深处被剥离的时间节点，是你脱离正确轨道之前的那道残影，在你昏迷前用造梦给自己留下的一段信息。”
“当你看到我，就说明你自己的猜测对了。”那人说道，面色一寸寸破碎，如旧电影熔毁，“你被两个王八蛋互相制约影响到了。”
“如果非要问王八蛋是谁的话。”
那男人用那只缓缓融化的手指向天边，黑暗的天空隐隐浮现出一座巨大的黑塔，黑塔旁浮现出两道模糊的幻像，一个看起来病殃殃稻草人和一只完全由尸骨和各种生物脸部组成的巨大鲸鱼。
“克塔.....和艾...泽。”
男人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只有你能呼唤出他们的真名，等你真正想起来的那一天，他们就可以共存了。”
“你还要收容更多，更多的天灾。”
“因为你是沈一衡。”
“明白吗？你一定会成功的。”
男人往前最后走一步距离他仅仅只有二十公分，近的几乎可以看到他瞳孔中的反射。
......
轰。
梦流深处忽然升起一道黑光，如鲸骨爆炸，整个桥瞬间扭曲。
“快醒。”
那声音倏然低了几个度。
“再不醒，他们就要来找你了。”
“是谁！？沈一衡没有怀疑，在梦中怀疑“自己”也太奇怪了吧。
“是——剧场。”
“灯光……已经开始照进来。”
下一瞬，沈一衡像是从水里窒息溺出，猛地睁开了眼。
呼吸滞涩，额角冷汗涔涔。他身上盖着的毯子被踢到了地板上，电视仍在放着晚间的联盟新闻，窗外有淡淡风声。
他坐起，神情恍惚，伸手本能地摸向下巴——那颗丑陋的大瘤子还在，温热鼓胀。
“真的？……假的？……梦？”他低声嘀咕。
他站起身，踉跄走进盥洗室，对着镜子站定。
镜中映出熟悉的那张脸，却又模糊得像隔着一道水面。
沈一衡盯着自己的倒影，喉结微微滚动，低声开口：
“……我是谁？”
“我...是沈一衡吗？”
在沈一衡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的那一瞬间——
下巴上的瘤子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咕哒。”
它像个活物一样突然炸裂开，啪地一声掉在洗手台上，变成了一个巴掌大的肉团，血红色的皮层鼓胀，中央是一只缓缓睁开的独眼触手。
那触手抖了抖，发出细若蚊蚋的声音：
“肉肉……醒……肉肉吃肉肉……”
那独眼咕噜咕噜转了转，盯着镜中的沈一衡，发出小孩子似的呢喃：
“衡...醒...肉肉”
“卧槽！？这是什么玩意。”沈一衡忍不住爆了个粗口，从厕所边上操起个马桶搋子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做出一副防御姿态。
肉肉在地上一抖，似乎真的被吓到了，触手乱甩了几下，发出“啾啾啾”的呜咽声，像一只受惊的小狗。
沈一衡举着马桶搋子，一脸警惕地瞪着它：“你别乱动啊，老子现在有点乱，不排除直接把你砸成肉泥。”
“肉肉不泥……肉肉是肉肉……”那触手哼哼唧唧，尾巴轻轻一甩，在瓷砖上弹跳了一下，带着某种委屈似的情绪，一跃而起，“啵”的一声又黏回了他的下巴——
像是一个一秒钟前刚跑出家门的熊孩子，现在又乖乖地缩进母亲怀里。
沈一衡愣了半晌，他的防御对于这个古怪的生物没有半点作用，可它也没有伤害自己。
半晌，沈一衡才壮着胆子，摸了摸下巴，那个熟悉又古怪的赘生物仿佛从未离开过，触感温热、有弹性，表皮甚至在他指尖轻微蹭动。
“我好像...有些相信我自己是沈一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