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驾!
风声在多尔衮耳边凄厉地呼啸,像无数冤魂在尖叫。
他伏在马背上,只觉得两股之间火辣辣的疼,皮肉早已磨破,与浸透了汗水的裤子粘连在一起,每颠簸一下,都是钻心的剧痛。
但他不敢慢。
汗兄临行前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兵贵神速,此举关乎我大金国运!你必须在天下人反应过来之前,把刀插进朱启明的心窝里!”
血脉贲张!
他咬着牙,忍着剧痛,脑中只有那条清晰得仿佛烙印在心里的路线:
破蓟镇边墙,绕香河、武清,一路南下,穿过静海,直扑河间府!从那里切入山东!
铁蹄先是向西掠过香河,远远望见那城头模糊的旌旗与微弱的戒备,便毫不犹豫地划出一道弧线,如避礁石般绕城而过。
旋即转向西南,武清县的轮廓在地平线上显现时,队伍再次默契地偏转方向,只在身后留下漫天烟尘,让守军徒劳地敲响警钟。
过了武清,地势愈发开阔,南下之路直指静海。
沿途,他们无视了身后逐渐升起的示警狼烟,忽略了远处城池传来的遥远号角。
不攻城,不劫掠,不接战!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速度!
静海的村落与田畴在飞速后退,成为他们计算里程的标记。
“贝勒爷!前面有伙人!”一骑探马飞奔回报。
多尔衮勒住马,眯眼望去。
只见官道上,一小撮百十人的队伍正押送着数辆大车,旗帜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奉天讨魔”。
是白莲教!
那伙人也发现了这支钢铁洪流,为首一个头目竟毫无惧意,反而兴奋地迎了上来,高举着一个木刻的十字架,大喊:
“可是前来响应圣教的义师?我乃徐鸿儒祖师座下弟子,奉无生老母法旨,讨伐京城里的西洋妖物朱启明!兄弟们,天下义民是一家!”
多尔衮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死人,嘴角咧开一丝残忍的嗤笑。
“西洋妖物?”他用马鞭指了指那个头目,“你是说,你们信的那个‘西方圣主’,不是西洋来的?”
那头目一愣:“这……圣主自西方真境降临,与那妖物岂能一概而论!”
“蠢货。”多尔衮懒得再废话,马鞭向前一挥。
“杀!”
五千精骑如洪流倾泻,瞬间将那百十人吞没。
没有惨叫,只有刀锋入肉的撕裂声和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地上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血肉。
几个被他们裹挟的百姓瘫在地上,吓得屎尿齐流。
多尔衮策马走到一个老汉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肉干,丢在他脚下。
“大金,是来帮你们杀乱匪的。”
说完,他不再看那老汉惊恐而茫然的眼神,再次下令:“继续前进!”
大军绕过静海县城,直扑河间府地界。
进入山东交界处,地形骤然变得复杂起来。
一条狭长的山谷横亘在眼前,两侧是陡峭的土坡,林木稀疏,只有乱石和枯草。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多尔衮的心。
作为军人,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不对劲……”他喃喃自语。
可军令如山,时间紧迫,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斥候前探!大队准备,快速通过!”
“嗻!”
就在先头的骑兵刚刚进入谷口不到百步!
“咻——啪!”
一声奇特而尖锐的呼啸,如同毒蛇吐信,紧接着是远处传来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脆响。
一名八旗勇士猛地向后一仰,胸口炸开一团血花,一声未吭便栽下马去。
子弹的速度快到肉眼难辨,直到人落马,那诡异的枪声才伴着回音传入众人耳中。
所有骑兵瞬间勒马,战马不安地嘶鸣刨蹄。
“有埋伏!”
多尔衮瞳孔骤缩,心跳如鼓。
他猛地想起汗兄的严令——不许接战!
“冲过去!全军冲锋!不许停!冲过去!”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线因恐惧而颤抖。
“咻——啪!”“咻咻——啪!”
山谷两侧,那种带着死亡颤音的枪声开始精准点射。
每一响,必有一名骑士倒下,几乎全是军官、旗手或冲在最前的锐卒。
子弹仿佛长了眼睛,尽数命中要害,中者立毙。
这根本不是他们认知中的火铳!
没有弥漫的硝烟,没有震耳欲聋的齐鸣,只有这索命的尖啸和精准到令人发指的点杀。
“保护贝勒爷!”亲卫们咆哮着,将多尔衮死死护在中央。
骑兵们挥舞着马鞭,疯狂催动战马,试图冲出这片死亡地带。
但山谷狭窄,人马拥挤,一个个都沦为活靶。
不断有士兵在毫无征兆的爆开血洞,惨叫着坠马,随即被后面涌上的马蹄踩成肉泥。
多尔衮能清晰地听到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尖啸,能感受到身边亲卫用身体为他挡枪后身体坠马的闷响。
他咬着牙,伏低身子,只能听着身后的惨叫声和落马声,心如刀绞,却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只知道拼命催动战马。
身边的勇士接连倒下,鲜血染红了谷地的黄土。
惊、怒、痛,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滚,几乎要将他撕裂!
“快!快啊!”
付出近五百人的代价后,他们终于冲出了这条不过两里长的死亡山谷!
惊魂未定,多尔衮来不及喘息,继续催马前行。
可没跑出多远,前方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官道从中穿过。
他的心再次绷紧。
没等他对这片树林做出任何评估和猜想!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从林中爆发!
这不是山谷里那索命的尖啸,而是数百支火枪在同一瞬间发出的怒吼!
密集的铅弹如泼水般从两侧林间倾泻而出,形成一道死亡的金属风暴!
燧发枪的齐射!
“啊——!”多尔衮肝胆俱裂,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冲!给老子冲!!”
枪声比刚才的山谷战狂暴了何止十倍!
如同连绵不绝的惊雷在耳边炸响。
八旗精骑如同被镰刀收割的麦浪,成片成片地倒下。
铅子打在盔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噗”闷响,轻易地撕裂皮革,没进骨肉。
混乱中,人撞人,马踩马,被自己人踩踏而死的,竟不比被子弹打死的少!
多尔衮彻底疯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挥舞马鞭,夹紧马腹,紧闭双目向前狂奔。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冲出密林,来到一片开阔的平原上。
身后的枪声渐渐稀疏,最终停歇。
多尔衮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他伏在马鞍上,张嘴大口喘息,却什么也吸不进来,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他环顾四周,原本五千人的雄师,此刻稀稀拉拉,满身血污,人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
“清点……清点人数!”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片刻后,一名牛录额真脸色惨白地来报:“贝勒爷……我们……我们只剩下三千一百多人了……少了……少了近两千人!”
“噗!”
"该死!"多尔衮眼前一黑,又是一口血喷出,险些栽下马去。
近两千!近两千最精锐的八旗巴牙喇!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折损在了两条连敌影都没见到的死路上!
“贝勒爷!”他最倚重的甲喇额真阿山冲上前来,双目赤红,嘶声咆哮,
“我们中计了!朱启明早就等着我们了!这仗没法打了!不如……不如我们抢他娘的一票,随便找条路杀出关去!总好过全死在这里!”
“住口!”多尔衮猛地回头,眼神凶狠得像一头受伤的孤狼。
他拔出腰刀,刀尖直指阿山的咽喉,“汗兄的军令,你忘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翻腾的恐惧与暴怒。
“再有言劫掠退兵者,立斩不赦!”
全军噤若寒蝉。
“原地……休整半个时辰!继续前进!”多尔衮一字一句,沉声下令。
半个时辰后,这支残破的队伍再次上路。
又跑了大概十里,前方的地势愈发开阔平坦。
突然!所有人都勒住了马。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支黑压压的大军,如同从地下冒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横亘在他们面前,阵列森严,旌旗如林。
队伍最前方,一人一骑,缓缓而出。
竟是个身穿月白儒衫的中年书生,左手执一柄白纸扇,右手却拿着一个造型古怪的白色喇叭。
他就那么端坐在马上,隔着数百步的距离,遥遥望着狼狈不堪的多尔衮,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