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奴不想死。
他是可汗最信任的臣子,是匈奴骑兵们心中最厉害的将军。帐下有属于自己的几千骑兵,有数之不尽的汉奴和美人,有成群的牛羊和战马。如果今日战死,一切就都成了泡影。
他不想死!
人一旦生出畏怯,自然也就有了退意。蒲奴高呼着令亲兵们过来,自己不停后退。
裴青禾厉声高呼:“蒲奴想逃了!大家跟我冲上去!杀了蒲奴!杀光匈奴蛮子!”
主将的骁勇凌厉,极大地鼓舞了士兵。裴家军们高呼“杀了蒲奴”“杀光匈奴蛮子”,然后如涨潮时的潮水一般,汹涌向前。这股潮涌,似能吞没天地间的一切。
反观匈奴蛮子们,眼见着自家将军一退再退,也没了战意。开始有人骑马逃走。胶着的战场,像撕开了一道裂缝,胆怯之人如流水一般从裂缝中拼命而出。身后追兵气势汹涌,狠狠咬住了他们,不让他们逃脱。
蒲奴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在亲兵的搀扶下爬上一匹好马,一声不吭打马而走。
“将军!上马!”
孙成不知从何处钻了过来,将自己的宝马让给了裴青禾。裴青禾略一点头,飞身上马,策马向前追击。
蒲奴骑术确实更佳,胯下战马也更快。可马背上的颠簸,令他伤势崩裂,鲜血再次涌出伤处。身体里的热量,也随着鲜血涌了出来。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力气在流逝,自己的勇气也在流失。
裴青禾策马狂奔,右手猛然一动,将手中长刀飞掷出去。长刀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在空中掠过,彷如闪电,迅疾穿透蒲奴后背。
蒲奴只觉后背一凉,胸膛剧痛。低头一看,就见一截带着鲜血的刀锋。
下一刻,蒲奴便从马上摔了下来。
裴青禾一边策马一边俯身,用力拔出自己的长刀,顺势斩了蒲奴的头。
“蒲奴已死!”裴青禾举起长刀,刀尖上赫然是一颗血糊糊的人头:“蒲奴已死!蒲奴已死!”
裴燕杨淮一同跟着高呼:“蒲奴已死!”
裴家军们一个接一个呼喊起来。很快,喊声响彻整个混战不休的战场。
蒲奴已死!
匈奴蛮子们会汉话的少之又少。不过,离得近的,总能认得出自家将军的人头。旋即哭喊出声,失了锐气,也失了打下去的勇气和信心。军心溃散,匈奴蛮子四处奔逃。
唯有蒲奴的亲兵,像疯了一般冲过来,要抢回蒲奴的尸首和人头。
裴青禾一行人,也陷入了激烈的苦战中。
裴青禾身上不知有多少处伤,裴燕杨淮等人也个个负伤。顾莲领着人冲过来,冯长也在拼力来救。整个战场,都陷入了疯狂的厮杀中。
伏击了半日的裴萱,也等来了战场逃过来的溃兵。
裴萱冷笑着扬刀:“杀光所有匈奴蛮子!一个都别放走!”
养精蓄锐许久的精兵们,悍然应声,如猛虎扑食一般,恶狠狠地扑了过去。
另一边的裴风,运气不及裴萱,没等到大股溃兵。他领着精兵冲上前,挡住了溃逃的匈奴蛮子。
淇县城外的厮杀,同样惨烈。
从上空俯瞰,这是一个巨大的战场,延绵几十里。从淇县往北,到处可见两军厮杀。
灰色的洪流,缓慢又坚定地吞没了黑色。
这一场大战,厮杀了整整一日。
傍晚,天边晚霞如火烧,战事却未落下帷幕。匈奴蛮子想扔下兵器投降,可裴青禾在战前就下了军令,不受降兵,要全部杀之。没有俘虏的战争,只能以一方全部被杀戮为战果。
匈奴蛮子被打崩了,四处逃散。裴家军们不管死伤多少,都汇聚在自家头目身后,齐心合力追杀逃兵。
这一战,可以看出裴家军练兵之厉害。打了一天下来,死伤惨烈,军心士气却未散,还能继续结兵阵。
裴青禾眼前,已经没了敌人。
她猛地喘息几口气,以长刀刺在地面上支撑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裴燕凑了过来:“青禾堂姐,我给你敷伤药!”
裴青禾也记不清自己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她缓慢地坐下,示意裴燕一并坐下。
裴燕一动,便牵扯到了伤处,龇牙咧嘴片刻,从怀中掏出药包。
裴青禾也取出了药包。
然而,药包取出来,也没动手敷药的力气了。
裴青禾无奈一笑,对裴燕道:“这一战不知死伤多少,好在,我们打胜了!”
裴燕咧嘴一笑,忽然倒是下去。
裴青禾一惊,想上前查看,牵扯到伤处,身体各处都传来疼痛。眼前也阵阵发晕。
“快叫军医过来!”
耳畔传来裴芷急切熟悉的声音。
裴青禾放心地晕了过去。
……
不知昏迷了多久。
耳边断断续续的总有熟悉的声音。
“将军怎么还没醒?”
“这一战,将军亲自斩匈奴主将蒲奴,之后一直杀敌,全身有七八处伤。尤其是后背的伤势最重,失血颇多。”
“万幸性命没有大碍,伤得这么重,总得好生养伤。”
有勺子递到唇边,她下意识地张口,紧接着温热苦涩的汤药滑进了喉咙。湿热的帕子轻轻为她擦拭脸孔和手脚等处。
嘶,疼。应该是在换药。
还有偶尔听到的哽咽声,大概是怕惊扰了她养伤,哭声很快又停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她终于醒来。
睁眼的那一刻,双目通红满脸胡茬的时砚映入眼帘。
“你几日没睡了?”裴青禾吃力地张口,声音虚弱至极。
时砚眼中闪出水光,声音沙哑哽咽:“两夜三天。”
“我昏迷这么久了。就像做了一场长梦。”裴青禾轻叹:“外面如何了?”
时砚定定心神,低声道:“这一战,我们大胜。匈奴蛮子溃败。”
“你昏迷这三日,裴家军一直在收拾打扫战场,追杀溃逃的匈奴蛮子。”
“具体的战损数字还在清点。匈奴蛮子尸首约有一万四千有余,投降的两千多匈奴蛮子也都被杀了。”
时砚只说匈奴蛮子战损,却没说裴家军死伤。
裴青禾沉默片刻问道:“我们死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