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长公主“闹”了这么一遭,黎南霜被她亲自邀请去许府赏雪会的消息,早在两人到达许府之前就飞遍整个都城。
那浩浩荡荡的仪仗穿过长街,云纱车帘在日光下流转着华美光晕,八名银甲侍卫在前开道,这般排场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一时,不少世家贵女气得含泪咬帕。
消息传到左府时,左若雪正对镜试戴一支新得的珍珠步摇。
听闻此事,她指尖一颤,步摇“啪嗒”落在梳妆台上,圆润的珍珠四散滚落。
她面色倏地苍白,唇瓣微微发抖,顿时就不想去这赏雪宴了。
她的母亲左夫人正端坐外间的紫檀木雕花椅上,闻言蹙起精心描画的黛眉。
她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锦袄,发间簪着赤金点翠大凤钗,通身透着当家主母的威严。
“别怕,一个顾娇娇而已,她上次不是说她性子怯懦吗,料想她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报复你。”
左若雪负气从里间三两步跑了出来,绞着手中的帕子,眼圈微微发红,“可是娘亲,女儿真的害怕,真的不想去!”
“请帖早几日就已经收下,现在哪有反悔的道理?”她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许府本就如日中天,现在又和霍府结为姻亲,更加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左若雪见说不通,直接扑进娘亲怀里,左夫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得恨不能将人搂进怀里哄,只是碍于还有外人在场。
想到这儿,她立时竖眉扫向坐在下首的那个紫衣少女。
那少女穿着一件淡紫色绣蝶恋花图案的锦袄,垂首静坐时宛如一幅仕女图。
“阮凝清,你果然和你那狐媚子娘亲一样,惹人厌烦!若不是你撺掇着我家阿雪,阿雪又怎么会当着长公主和霍大小姐的面落那顾娇娇的面子!如此才惹了两位不喜!”
阮凝清依旧垂首,纤细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
她知道现在说任何话都只会火上浇油,只听着让左夫人发了这股火便好。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她鸦羽般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等着左夫人拉着左若雪的手好一顿哄,离赴宴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左夫人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蛋,指尖触到她细腻的肌肤:“其实霍大小姐是个明事理的,只是长公主……”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长公主的性子,说的好听是护犊子,不好听就是偏心,她这个人不论是非对错,只看那个人她看不看得顺眼,现在她既然对顾娇娇正在兴头上,想必会变着花样地帮顾娇娇出这口气。”
左若雪咬着下唇,眼眶里盈满泪水。
左夫人心疼得眼眶泛红,却还是硬着心肠道:“儿啊……少不得你受些委屈,这次赏雪宴无论那顾娇娇怎么对你,你务必忍下。”她说着,从梳妆台上取出一只新的步摇,小心翼翼地别在女儿发间,“只这一次,赏雪宴之后,为娘必定想法子让两位贵人消气,之后都不为难你。”
左若雪嘤嘤点头,那模样好不可怜。
她今日特意梳了飞仙髻,簪着珍珠步摇,穿着一身粉霞色绣缠枝牡丹的锦袄,本是精心打扮要去赏雪宴的,此刻却像是霜打的花苞,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阮凝清坐在下首看着这情景,面不改色,只是搁在膝盖上的手却悄悄收紧了。
她今日这身淡紫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比起左若雪的华贵打扮,更显清雅脱俗。
有了母亲的保证,左若雪也想通了,她去了最多就是被羞辱一顿,事后母亲再备一份厚礼赔罪,长公主和霍文飞也不是抓住不放的那种人,而应下宴席最后却不去,才是真的违背了都城世家来往的习惯。
应下宴席却不去,往往代表着对这户人家的蔑视。
她们左府就是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蔑视许府和华阳长公主。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又对镜理了理鬓角。
阮凝清也终于起身,她在这儿坐了这么长时间没动过,一直维持着世家女子的优雅坐姿,半边身子都发麻,但她起身时还是能压下所有不适,步履轻盈地跟上左若雪。
“阿雪妹妹,小心路滑。”她柔柔出声,伸手扶住了左若雪的胳膊。
那双手指节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左若雪也不排斥她的靠近,反而顺势挽住了她的手臂。
虽然娘亲一直提醒她,让她离阮凝清这种人远一点,但偌大一个左府,只有阮凝清这个来借住的表姐与她同龄。
无论她说什么话题,阮凝清都能接得上,而且往往三两句就能把她逗得前仰后合。
她想玩些什么的时候,阮凝清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一味劝她不要尝试,而是会偷偷帮她,并替她善后。
好几次她瞒着母亲出门,最后跪在祠堂反省的都是阮凝清。
她这个阮表姐实在是个很好的玩伴,她不懂母亲为什么不喜欢她,一开始她没少因为阮凝清和母亲吵架。
终于有一次,母亲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了阮凝清的好处。
她还以为母亲终于会接纳这位表姐,结果却是母亲暴怒,将手边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稀巴烂。
左若雪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见母亲面色那般阴沉。
母亲冷静下来后将她搂在怀里,细细与她讲述了一件往事。
她表姐阮凝清的母亲的往事。
左若雪听完后,对阮凝清的看法并没有立刻发生变化,她只是皱皱鼻子说,“她和她娘可真像。”
“是啊。”左夫人轻柔地抚过她的后背,“就是因为太像了,所以阿雪你一定要小心这样的人,不然稍有不慎,就会落得和为娘悲惨时一样的下场。”
左夫人看着左若雪懵懂的眼神,抬手掩住了她的双眸,轻叹道:“我儿年幼,如何能透过面皮识得人心,如果你实在想要这么个玩伴,那就只把她当做玩伴,至少……不要托付真心。”
“就当她是个能跟你说上亲密话的仆人。”
左若雪似懂非懂点头。
母亲这么说已经退让了非常多,她也只能听话。
总归她什么也没有失去不是吗。
阮凝清现在还是她的玩伴,甚至比以前更会讨她开心了。
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女相互搀扶着在雪地里行走,一个粉衫,一个紫衣,赏心悦目极了。
左夫人笑吟吟看了左若雪好一会,目光移向阮凝清时立刻变得非常冷,她忽然出声。
“凝清,参加完赏雪宴来我房里一趟。”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阮凝清忽然僵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裙裾,指节泛白。
好一会她才发出声音,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
左夫人这才满意地转身。
阳光照在阮凝清淡紫色的衣裙上,却仿佛照不进她眼底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