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倾颜的手指从布袋边缘滑开，指尖在石桌面上轻轻一抵，那素色小袋便安静地停在了桂花树影下。她没再说话，只微微颔首，转身时裙角扫过青石板，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顾母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直到她的背影绕过月洞门，才缓缓垂下眼。风掠过树梢，几片干枯的桂叶飘落在布袋上，她没拂去，也没伸手去拿。
洛倾颜走出铁门时，阳光正斜照在巷口的砖墙上，暖得有些发烫。她抬手挡了挡光，睫毛在脸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没回头，但掌心微微发汗，像是攥着一场无声的退场。
回到家，她把包放在沙发上，钢笔从夹层滑出，落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她盯着那支笔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拧动笔帽。水晶微光一闪，随即暗下——顾逸尘的情绪在波动，不是愤怒，也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沉闷的、夹杂着无奈的担忧，像雨前压低的云。
她没拨电话。
只是坐到书桌前，翻开笔记本，笔尖轻轻落下：“有时候，真心比手艺更难被看见。”字迹清秀，像她此刻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克制。
窗外，一只麻雀扑棱着落在阳台栏杆上，啄了两下空花盆，又飞走了。她没注意，只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合上本子，把钢笔放回笔筒，动作轻得像在安放一个不愿被吵醒的梦。
手机屏幕亮了下，是顾逸尘发来的消息：“今晚有空吗？想见你。”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只回了两个字：“累了。”
发送后，她把手机翻过去，屏幕朝下。接着打开相册，点开那张香囊的照片——淡杏色绸缎，金线滚边，“平安”二字绣得工整，背面那枝桂花的花蕊还点了一粒金粉，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她看了一会儿，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将这张照片设为壁纸。
没有配文，没有分享，甚至连收藏都没点。
只是让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她藏在抽屉深处的那匹绸缎，不张扬，也不撤回。
傍晚，顾逸尘站在自家二楼书房的窗前，手里握着手机，目光落在花园石桌的方向。那只布袋还在原地，旁边多了一只素瓷小碟，盛着几粒晒干的桂花。是他母亲惯用的那只，釉面有些年头了，边缘还缺了个小口。
他记得，这只碟子从不轻易给人用。
他没问母亲是谁放的，也没问她有没有打开布袋。但他知道，她看了。
否则不会特意拿这只碟子来盛桂花。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洛倾颜的回复还停在“累了”两个字上。他抿了抿唇，没再发消息，而是转身走到书桌前，打开相机，对着窗外拍了一张照片——石桌、布袋、瓷碟、干桂花，还有那棵老桂树的半截枝干。
发送。
片刻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回了个“嗯”。
没有多余的话，但他懂。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到衣帽间，取下西装外套。刚要出门，手机又响了。是母亲。
“逸尘，”她的声音很平静，“那个香囊，是你女朋友做的？”
“是。”他答得干脆。
“她……用了我晒的桂花？”
“嗯。你给她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手艺一般。”她淡淡道，“线脚不齐，字也歪。”
顾逸尘没反驳，只问：“那您为什么把桂花放进碟子里？”
“……”母亲顿了顿，“桂花不能放布袋里太久，潮了会霉。我顺手换了。”
“谢谢您。”他低声说。
电话挂了。
他站在玄关，手搭在门把上，目光落在鞋柜上那双她常穿的浅口单鞋上。鞋面很干净，像是刚擦过。
他忽然笑了下，推开门走了出去。
洛倾颜正坐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音量调得很低，画面里是黑白的街景，一对男女在雨中撑伞走远。她没开大灯，只留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照在她侧脸上，显得安静得有些单薄。
门铃响了。
她没动，以为是送快递。直到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她猛地抬头。
顾逸尘推门进来，西装还没换，领带却松了。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里面是她最爱的那家汤包，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
“你不是累了？”他把袋子放在茶几上，自己坐到她旁边。
“是累了。”她看着他，“但没说不让你来。”
他笑了下，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我妈把桂花放进碟子里了。”
她一怔。
“那只瓷碟，是她专门用来盛香料的。”他声音很轻，“她没收香囊，但也没扔。她只是……不知道怎么收。”
洛倾颜低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发尾。
“你不用解释。”他说，“我知道你做了多久，花了多少心思。我也知道，她现在还不懂。”
她抬眼看他。
“但她会懂。”他握住她的手，“就像你懂我一样。”
她没说话，只是靠在他肩上，闭了会儿眼。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楼下的小摊开始亮灯，油锅滋啦作响，有人在笑，有人在叫名字。生活照常运转，像一部从不停歇的机器。
可这一刻，她觉得一切都静了下来。
顾逸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起身去厨房拿碗筷。她坐在原地，目光落在茶几上的钢笔上。水晶安静地嵌在笔身，忽然，毫无征兆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粉光。
她愣住。
不是她转动笔帽，也不是她刻意感知。那光像是自己亮起来的，微弱，却持续。
她伸手碰了碰笔身，温温的，像被体温焐过。
她没动，只是静静看着。
顾逸尘端着碗从厨房出来，看见她盯着钢笔发呆。“怎么了？”
“笔……好像自己亮了。”她轻声说。
他走过来，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把碗放在桌上，然后握住她的手。
“它知道。”他说。
“知道什么？”
“知道你有多认真。”
她眼眶忽然一热，却笑了。
“那它也该知道，我一点都不后悔。”
他点头：“我知道。”
两人坐下吃饭，汤包的汁水溢出来，她小心地咬了一口，烫得直呼气。他笑她急性子，她瞪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吃。
饭后，她收拾碗筷，他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她从厨房出来时，发现他正低头看着手机，眉头微皱。
“怎么了？”
“沈婉刚发消息，说想见我。”他声音很冷。
洛倾颜的手顿了一下。
“我没回。”他抬头看她，“也不会见。”
她点头，走到他身边坐下，把头靠在他肩上。“我相信你。”
他伸手搂住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片刻后，他忽然说：“我妈今天问我，你是不是特意去学了刺绣。”
“嗯。”
“我说，她不是为了讨好谁去学的。她是想，每年秋天，都能和你一起摘桂花。”
洛倾颜呼吸一滞。
“她没说话。”他低声说，“但后来，她让人把院子里的桂花树修剪了一下，说今年花开得太多，怕压断了枝。”
她没动，只是把手伸进他掌心，十指相扣。
夜渐深，他起身准备走。她送他到门口，他穿鞋时，忽然抬头：“下次，带她一罐新晒的桂花。”
她笑了：“好。”
他拉开门，夜风涌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她站在门内，看着他的背影。
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回头：“那支笔……以后别藏抽屉里了。”
她一怔。
“让它放在桌上。”他声音很轻，“它该被看见。”
门关上。
她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然后转身走回书桌前，把钢笔从笔筒里拿出来，轻轻放在台灯下。水晶安静地闪了一下，像一颗终于被听见的心跳。
她打开手机，壁纸上的香囊静静躺着，桂花香气仿佛透过屏幕溢了出来。
她伸手摸了摸屏幕，指尖停留在“平安”二字上。
楼下传来邻居关门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没回头，只轻声说：“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