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雄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先是因震惊而涨红,随即又因为想通了其中关窍而变得铁青,最后,当他看到林逸之处之泰然、目光灼灼的样子时,那脸色又化为了一片死灰。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在他眼里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反应竟如此之快,一下子就领会了“上面”的真正意图。他还在算计着一城一池的得失,人家却已经把整个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赌的是一个从龙之功的未来!
他那只一直有节奏敲击着桌面的粗糙手指,此刻僵在了半空中。他沉吟了许久,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想再挣扎一下,但最终,那股子纵横海上几十年的枭雄气概,还是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噗”地一声泄了个干净。
他缓缓地,极其不甘地坐了下去,宽厚的脊背也随之垮塌,整个人都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他放弃了。不是因为没钱,他黄家的银子堆起来能当山使。而是他清楚,在这场以“领悟能力”和“忠心”为主题的拍马屁大赛上,他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高台上的李明轩,眼中闪过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激赏。
他手中的木槌,此刻仿佛重逾千斤。
“一百七十万,一次!”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回荡。
“一百七十万,两次!”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再也没有人敢与那个高举号牌的年轻人对视。
“一百七十万,三次!”
“铛!!!”
木槌重重落下,那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锤定音的决绝。这声音穿过厚重的地板,清晰地传到了楼上那间昏暗的密室里。陈森再也忍不住,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极其畅快的、近乎猪叫的笑声。
“成交!”李明轩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喜庆的意味,“恭喜十九号!恭喜这位林少主!喜提泉州代理权!恭喜恭喜!林少主年轻有为,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啊!”
林逸之依然高高举着那块十九号号牌,仿佛举起的是一方沉甸甸的玉玺。胜利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让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绽放出灿烂至极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热烈,像个终于得到了心爱玩具的三百斤的孩子。
他迎着众人或羡慕、或嫉妒、或费解的目光,心中却是一片澄明。
他知道,他赢得的,绝不仅仅是一个代理权。
这,是一张通往权力中心的VIp门票,是参与那场名为“天下”的更大棋局的入场券啊!
赵福金把眼睛凑在密室的小孔上,活像一只刚刚钻出洞穴,发现了新大陆的土拨鼠,好奇地打量着楼下那个光怪陆离、人声鼎沸的世界。
“我的老天爷,这孔也太小了点吧?”她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转过头,对着身后昏暗中的那个身影小声抱怨,“看东西费劲不说,还容易得斗鸡眼。我感觉我再看下去,眼珠子都要对到一块儿去了。”
她一边嘀咕,一边使劲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扑扇扑扇的。
就在刚刚,她已经透过这个小孔,亲眼见证了扬州府那场竞拍中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姓孙的家主,在被人截胡之后,气得脸色发紫,当场就喷出一口血来,那场面,可比戏台上唱的“口吐莲花”要真切刺激多了。
而现在,泉州这场更是精彩。那底下涌动着的暗流,那些人与人之间眼神交锋时迸发的心机算计,更是让她大开眼界。
那些平日里在各自地盘上端着架子,走道都恨不得横着走的商贾豪绅,此刻为了一个她听都没听过的什么“代理权”,争得是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横飞。
赵福金觉得,他们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菜市场里为了抢最后一颗大白菜而吵得不可开交的大妈附了体,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威严。
“一百七十万两……”
“成交!”
当高台上李明轩那堪比惊堂木的槌子重重落下时,赵福金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心肝都跟着那槌子狠狠地颤了三颤。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彻底离开了那个小孔,一脸震惊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算一笔在她看来简直是惊天动地的账。
“这么多钱……够我买多少件新衣服?能买多少顶珠钗头面?”她喃喃自语,随即又想到了更实际的问题,“够皇宫里的御厨天天给我做佛跳墙做到退休吗?”
她觉得,这些钱要是全都换成亮闪闪的铜板,估计能从皇宫的承天门门口,一路严丝合缝地铺到钱塘江里,说不定还能顺便把西湖都给填平一小段。
可现在呢?这笔能填平西湖的巨款,就这么从那些商人的嘴里,跟报菜名似的,一个比一个轻松,一个比一个响亮地喊了出来,最终变成了一场豪赌的筹码,轻飘飘地落了定。
金钱的力量,第一次如此简单粗暴、如此形象生动地糊在了她这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文化冲击,看着身后那个靠在椅背上,因为计谋得逞而笑得近乎猪叫的男人,忽然……有点想笑。
笑楼下那些人的疯狂,也笑自己刚才竟然还在认真计算这些钱能换多少顿佛跳墙。
赵福金终于彻底离开了那个能把人看成斗鸡眼的小孔,她转过身,看向身边那个从始至终都淡定得仿佛在看自家后院蚂蚁搬家的男人,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压抑不住的兴奋。
“夫君,你说他们是不是都疯了?花这么多钱,就为了买个……呃,代理权?”她努力地想用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困惑,“这玩意儿是金子做的,还是玉石雕的呀?”
陈森没有立刻看她,他的目光依然透过那片昏暗,似乎能穿透厚重的楼板,牢牢锁定在楼下那个刚刚以一百七十万两天价,拿下代理权的幸运儿——林逸之——身上。
整个密室里只听得见楼下隐约传来的嘈杂人声,以及赵福金略显急促的呼吸。
过了片刻,他才懒洋洋地收回目光,伸出手,没轻没重地在她那吹弹可破的脸蛋上捏了一把。
“哎哟!”赵福金毫无防备,疼得轻呼一声,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
“清醒点没?”陈森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深邃得像两个小小的黑洞,能将人的心神都吸进去。
赵福金揉着自己发红的脸颊,有些恼怒地瞪着他,却还是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你还没回答我呢!”
“帝姬啊,你这个问题,”陈森慢条斯理地收回手,靠回椅背,整个人重新隐没在更深的阴影里,“就好像在问,皇帝的宝座是不是镶满了钻石一样。”
赵福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没镶钻吗?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打破头也要抢?”
“因为坐上去舒服啊。”陈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像是在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解释最简单的道理。他顿了顿,让这句话里的深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同理,对楼下那些人来说,钱,从来都不是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