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雨来得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嘉陵江上浮动着朦胧的雾气。于学忠站在军事参议院办公室的窗前，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将远处的灯火扭曲成模糊的光团。他解开领口的风纪扣，军装下摆已被雨水浸出深色痕迹。
\"报告！\"副官李振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客人到了后门。\"
于学忠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针指向九点三刻。他转身从抽屉取出勃朗宁手枪，退出弹匣检查后又推了回去：\"带他们从西侧楼梯上来，避开值班室。\"
雨水顺着李振唐的雨衣滴落在柚木地板上，他欲言又止：\"司令，这时候见他们...\"
\"八年抗战都熬过来了，还怕这一时风雨？\"于学忠拿起茶壶，滚烫的水汽在冰冷的空气中腾起，\"去准备些姜汤，赵参谋的咳疾怕是又犯了。\"
当第三个响雷炸开时，书房暗门被轻轻叩响。进来的是个穿深灰长衫的中年男子，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沾着水珠，身后跟着个裹在蓑衣里的瘦高青年。
\"孝侯兄。\"长衫男子摘下眼镜擦拭，\"冒昧打扰了。\"
于学忠示意他们落座：\"赵明啊，你这'齐鲁商行'的赵掌柜当得倒是称职。\"他目光转向蓑衣青年，\"这位是？\"
青年解开蓑衣，露出八路军制式的粗布军装：\"鲁南军区联络处肖华，奉上级指示向于总司令汇报敌后形势。\"他左脸颊有道新愈的伤疤，说话时像条蜈蚣在蠕动。
李振唐端来姜汤时，发现司令正用裁纸刀挑开《中央日报》的夹层。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写着敌后兵力部署，边缘还沾着暗褐色污渍。
于学忠将地图铺在桌面，三个人的影子被煤油灯投在墙上，随风雨摇晃不定。
\"日军第59师团撤出临沂后，这里驻防的是伪军第三旅。\"肖华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火药痕迹，\"但他们暗中已与我们达成协议，只要国军不...\"
\"我要听实话。\"于学忠突然打断，\"你们在胶济线收编了多少伪军？\"
书房陷入寂静，只有雨点敲打百叶窗的声音。赵明轻咳一声：\"孝侯兄，眼下最重要的是防止内战。我们在鲁中收缴的日军仓库，可以分三成给贵部。\"
窗外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于学忠鬓角的白发。他起身从书柜暗格取出个铁盒，里面是泛黄的合影：张学良站在中间，年轻时的于学忠立在右侧。
\"看见这照片了吗？\"他声音沙哑，\"当年少帅要是再忍忍...\"
肖华突然压低声音：\"重庆方面已密令新编第六军开赴山东，名义上是接收，实则为剿...\"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
李振唐闪身进来：\"军统的人进了前院！\"
于学忠迅速将地图卷入《曾文正公全集》，赵明则把文件塞进特制的手杖。肖华刚要翻窗，却被按住肩膀：\"来不及了。\"于学忠推开壁炉后的暗门，\"这是当年法国领事馆修的密道，直通江边货仓。\"
当钱耀祖带着特务闯进来时，只见于学忠独自在煮茶。紫砂壶里的水汽氤氲上升，映得他面容模糊不清。
\"钱特派员深夜造访，是要陪老夫品茗？\"于学忠推过茶盏，水面浮着两片青叶。
钱耀祖皮笑肉不笑地坐下：\"听说有共...有不明身份者潜入参议院，卑职特来查看。\"他的目光扫过还在晃动的窗帘，\"于长官这里没发现异常？\"
\"异常？\"于学忠吹开茶沫，\"你们军统在我这儿安插的眼线，三天前不是刚汇报过？\"
特务们翻检书柜时，李振唐注意到司令右手始终按在桌下。那里藏着支上了膛的毛瑟手枪，枪柄缠着的红绸已经褪色——那是台儿庄战役时的纪念品。
突然，钱耀祖掀开茶几上的报纸。泛黄的照片露出来：1936年西安军事会议合影。他的手指在张学良影像上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于长官，\"他突然凑近，\"听说少帅在台湾写了首新诗...\"
于学忠的茶杯重重磕在托盘上：\"钱特派员，老夫现在只关心三件事：阵亡将士抚恤金、东北同胞返乡、日本战犯审判。\"他抬眼直视对方，\"至于其他，恕不奉陪。\"
雨声中混入了隐约的汽笛声。钱耀祖起身告辞时，故意碰倒了立在门边的油纸伞——伞骨里空空如也。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于学忠才从砚台下抽出纸条，上面是赵明仓促写下的联络方式。他划燃火柴，火光照亮那句\"鲁中三县伪军械库坐标\"。
\"振唐，\"他突然问，\"你还记得37年咱们从青岛撤出来时，那个给指路的老渔夫吗？\"
副官一愣：\"记得，他儿子后来参加了八路。\"
于学忠望向黑沉沉的江面：\"明天去查查，现在江边还有没有去烟台的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