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再看皇帝,明明排行第四,比宣王和齐王年轻,可是特别显老。头发全白,面色青灰,全是皱纹,唇色苍白发乌,竟暗含着死气。经常上火的原因,眼角发红,眼睛布满血丝,嘴角开裂,嗓音暗哑,说几句话就要喘上一喘。
皇帝皱眉看面前的两个女人,心中叹气,这两位绝对是两盏不省油的灯。云才人老花镜后面的眼珠乱转,左顾右盼的不安分;梁王妃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不在乎。
皇帝先问梁王妃:“六弟妹,朕请你前来,是心中有疑虑请你解惑。”
卢氏赶紧起身行礼:“陛下太客气,臣妇不敢当。陛下富有四海,文臣武将成千上百,有什么疑虑来问臣妇这样寡居的人呢?”
皇帝单刀直入:“不是治国大策,也不是人生感悟,就是一个曾与梁王有关的人。”
卢氏心中一激灵,马上警惕起来,脑飞速运转,大约知道是什么事了。
她强作镇静:“陛下,您也知道,臣妇是继娶的梁王妃,进府后不到一年,就跟着去了龙州封地。臣妇容貌不佳,一向不得梁王喜欢,又没有生下子女,夫妻感情一直很淡,他的事都不肯跟臣妇说。”
梁王妃说到这里,神妙地看了一眼云才人,不无讽刺地道:“倒是眼前这位云才人,以前在梁王身边的时间长,长袖善舞又足智多谋,会找矿、会制造、会经营,可能比臣妇知道的更详细些呢。”
皇帝听了觉得有道理,转向云才人道:“云才人,朕问你,前梁王妃王善一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真的死在梁王府后院那场大火中了吗?”
卢氏一听,皇帝要问的果然是那位,心中一阵烦乱。她是知道些内情,可是她答应过那人,不会说出来。人家救过她的女儿,她要是在皇帝跟前说出实情,会不会害了那位?再说了,那位如今的实力深不可测,拆穿她等于得罪了一大帮人,会不会连累到自己一族?
曾秀云脑子拼命运转,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王善一没死在那次大火中?王善一之死是她的毒计,当时她还爬梯上墙看了,那么大的火,怎么可能逃脱呢?就算王善一没死,现在跟她也没有关系,说得多错得多,可不说又不行,皇帝在问。
曾秀云笑笑:“陛下,时间太久了,臣妾也记不大清楚。您也知道,臣妾当初的身份尴尬,与王妃相看两厌,哪会仔细看她。不过,依稀记得她长得挺漂亮,细高的身材,面皮白净,五官也耐看。弯弯的眉毛浓淡适中,一双凤目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嘴形小而圆,嘴唇不厚不薄。”
皇帝有些不耐烦,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让取了皇后的画像,还有青衣君的画像过来,让云才人看。云才人细看了两幅图,心中有些不舒服,这两幅画像,都与前梁王妃有些像。
她指着皇后的画像道:“这幅图上的人物,与王妃的五官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神情不同。王妃是温和沉默的人,面上总有淡淡的忧伤,又有些胆怯害怕的意味。画上这个人,眼角含威,嘴角紧抿,一看就很不好惹。另外一幅图的五官有六七分相像,可能是泥塑的原因吧。”
在场的几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暗叹气。再问什么,两位都不肯说,也可能真的不知道。
皇帝看这两位都不肯说实话,有些来气,朕是一国之君,岂能让这些女人玩弄于指掌之间。就让人去大理寺把那位天竺人叶拿嘉士请过来,这人有异能,会催眠术。能让中了术的人,在催眠状态下,把他的问话如实作答。
叶拿嘉士这几年在大理寺混得如鱼得水,滋润极了。年龄肯定比之前老了一些,可外貌依旧那样,几乎没什么变化。只不过,他的东陈话更熟练,催眠技术更高明,人也更圆滑些。有他出手,云才人和卢氏哪里抵抗得了。
云才人把当年知道的事都吐露了,她如何利用商业起家,如何联手江南李氏盗挖银矿、金矿。如何惹来常久山,如何跟随梁王,如何戕害梁王妃。
在龙州如何私采铜矿,如何渡过龙州的旱灾,也无所隐瞒。甚至,如何与人私通,生下一对儿女。还交代,自从生下女儿,觉得一儿一女够用了,怕那个奸夫暴露,早被她暗暗毒死,尸体埋在龙州一处荒山脚下。
但是,皇后是不是王善一,她确实不知道。那场大火后,她得了疯病,一病就是好几年,那时候发生的事,她全都不清楚。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在龙州的梁王府里。从那时起,她再没见过跟王善一相关的人。进宫后,一直圈禁,也没亲眼见过皇后。
宣王和齐王相对叹气,现在终于知道了当年所有事情。六皇弟实在是缺德,人王善一老老实实的跟你过日子,你再不喜欢,也不能给关到后院的破房子里。最后,还纵容一个妾室把王妃给谋害了,这还算是男人吗?
宣王殿下道:“陛下,云才人这个女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您把这样一条毒蛇放在后宫,可要万分小心,别叫她害人啊。”
皇帝点头:“大哥放心,云才人有才无德,罪该万死。可是,她在龙州帮百姓渡过旱灾和雪灾,活人无数,也有点好处的。”宣王面露讥讽,这是有意袒护。
皇帝咳嗽了几声:“云才人在后宫这些年,发明了不少新式的工具和农具,对东陈的工业和农业都有帮助。勉强可以将功抵过,以前的事就别提了,朕入皇陵时,会责令云才人陪葬,不会让她继续害人的。”
几位王爷点点头,如此说,也就罢了。
梁王妃卢氏中了催眠术,也把知道的事情吐露了:皇后十有八九就是前梁王妃王善一,先是三皇兄家的女儿女婿有些疑问,写信给王爷,想了解一些情况。梁王临终前好像发现了什么,只是来不及把回信写完,直接陷入昏迷。
皇帝想知道那封没写完的信,卢氏交待:吾女娇娇病危,需要皇后与张大夫救治,皇后一则厌恶梁王和曾秀云,二则也怕自己的医术暴露,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如何肯医?万不得已,只能把那封信送给皇后,以这个秘密相要挟,求她救娇娇一命。
皇帝叹口气,看着叶拿嘉士:“原来如此,问她,六皇弟最后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内容?”
卢氏想了一下,才道:“那封信根本没写完,先写新城县主的称呼,又写了两句:侄女所问之事,六叔不知怎么答复。现知道青衣君当年未死,证据确凿。青衣君手背上有青黑色火焰胎记……”
再问什么,这两位确实是不知道,怎么也说不出来。幸亏叶拿嘉士没有往穿越、异能方面多问,他对那些事情完全没有概念,一切问话都是皇帝说的内容。反正,皇后就是青衣君,就是前梁王妃王善一,这件事几乎是板上钉钉。
皇帝叹口气,卢氏没犯什么大罪,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估计也活不了几年了,就别要她的性命了。但是,她知道皇家太多的秘密,也不能让她再出去胡说八道。命人给梁王妃卢氏吃下疯人药,然后送她回了故里,交给儿女赡养吧。
曾秀云晋封慧贵妃,还送回住处,派一组暗卫负责监视,严加看管,让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些什么吧。她每拿出一样发明创造,就给她一笔钱,可以委托暗卫送往她两个孩子家里。一旦皇帝归天,怕此女泄密,必要新晋贵妃殉葬。
最后,皇帝对三位兄弟道:“朕感觉大限快到了,太子的人选早已确定,就是皇八子李茂。他身体康健,外貌端正,品行无大碍,文治武功也勉强。他是唯一的嫡出皇子,对朕也还算孝敬,即位是名正言顺的。一直没有对外公布,是心里有许多顾忌。”
几位王爷心中有数,对看一眼,果然听皇帝道:“一来,汝南王氏发展得太快,要人脉有人脉,有财帛有财帛,让朕心中有隐隐不安。二来,皇后聪明强势,心思深沉,茂儿又单纯懵懂。朕就怕早早定了茂儿的储君之位,皇后为了安稳自己儿子的地位,出手伤害其他皇子,甚至,对朕下手。”
宣王大着胆子问:“陛下,您打算怎么处置皇后?是置之不理,是揭穿治罪?还是秘密处决?”
皇帝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皇后跟朕一场夫妻,不至于非要她身败名裂,她出了事对茂儿也有影响。还是秘密处决,对外就说是病逝。她死后,以皇后的身份入葬皇后陵,也算死后有哀荣。”
宣王又问:“陛下,这倒也可以,可皇后那些亲戚怎么处理?”
皇帝道:“到时候,把王善先调到滇北的姚州当刺史,让白建平制约他。长孙宇、长孙远年龄大了,让他们致仕回家养老。长孙宙也退休,回都城监管起来,让他儿子接班,派去个副手制约一下,估计没什么大事。”
齐王道:“陛下,除了长孙一族,皇后还有些其他人脉,要不要收拾一下?”
皇帝道:“都说树大好乘凉,皇后活着,那些人有利可图,自然言听计从。可还有一句话,就是树倒猢狲散,只要皇后没了,那些人肯定会见风使舵,一盘散沙。要是真有什么人,对皇后忠心耿耿,倒可以叫那人给皇后陪葬,省得她地下寂寞。”
曹王冷笑着冒出一句让人莫名其妙的闲话:“皇兄啊,跟您的女人怎么都是一个下场呢!皇后是您第三位正妻了吧?林嫂子在先皇陵突然过世,杨嫂子畏罪自裁,就是不知,王嫂子怎么个秘密死法?”
皇帝也冷笑:“小九,朕知道皇后救过你,你对她心存感激,不想她出事。可是,涉及传位大事,切不可有妇人之仁。你比在座的都年轻,以后前途大好。只要你把嘴管好了,你叫朕一声皇兄,朕也不亏待你,让你做辅政大臣。”
当晚,皇帝服过马忠呈上的丹药,觉得心口难受,胃里如有火烧。他忍着痛,立即让马忠请太医来。马忠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皇帝的寝殿进来一个披着黑斗篷的的人,身后跟着马明、兰茂。皇帝马上警觉起来,真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人把斗篷的帽子取下来,正是王皇后。她面色沉静,眼睛深不见底,隐藏着恨意,嘴唇抿得紧紧的。
皇帝笑了,皇后来者不善呢,看来是察觉到危险,这是想干嘛?还想谋杀亲夫不成?自己不光是她的夫,还是一国之君,弑君之罪,可是要灭九族的,她有这个胆量吗?
皇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坐起身来,忍着难受,装出威严来:“皇后,三更半夜不在坤宁宫歇着,来朕的寝殿做什么?”
皇后也不行礼,皮笑肉不笑地道:“听说陛下今天病情好多了,还召了几位王爷来宫里议事,可累着了?你我是夫妻,来看看你,陛下怎么会这么问?”
皇帝冷笑一声:“朕病了这么久,皇后很少来太极宫,今天倒是有空了。朕很好,正准备让太医开点安神助眠的药,吃了好早点休息,你快点回去吧。”
皇后道:“想来陛下知道了,妾是通一些医术的,妾让儿子拿来的药,陛下不肯吃,说明信不过妾。妾又不是那种喜欢赖贴的人,自然就不想过来,也是怕陛下看见妾心中不痛快,对病情无益。”
皇帝道:“朕是一国之君,药岂能乱吃?自然是要太医会诊过了,再组方。由专门的人抓药、制药,还要让人试药,没有危险了,才能服用。”
皇后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是妾考虑为周,失礼了。不过,那华四海虽号称是华佗后人,还有个神医的父亲,可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帝皱眉:“皇后这话,何以见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