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掌心那个不断旋转搏动的深海坐标印记,每一次搏动都像一颗烧红的铁蒺藜,狠狠扎进囡囡的神经。它带来的不仅是灼痛,更是一种冰冷、沉重的引力,死死拖拽着她的方向感,指向永夜深处那片吞噬一切的腐化海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铸骨遗迹那骸骨与金属的坟场中逃出来的。只记得在守墓者悲念爆发的轰鸣中,借着菌骸融合兽被压制的刹那,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没命地奔逃。穿过断裂的巨骨拱门,翻越锈蚀的金属残丘,脚下粘腻的菌毯再次成为主导,空气中浓重的铁锈血腥气也渐渐被更刺鼻、更湿冷的海洋腐臭所取代。
永夜无边,酸雨如注。只有胸口的星坠碎片,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银蓝光晕,勉强照亮身前几尺之地。光晕之外,是粘稠到化不开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脚下菌毯的触感陡然一变——变得松软、湿滑,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弹性,每一次落脚都陷得更深,发出“咕叽”的声响,如同踩在巨大的、腐烂的海绵体上。
空气彻底变了。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海腥味混合着死鱼烂虾的腐臭、酸雨的硫磺气息,还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带着麻痹感的甜腻霉味,像无数腐烂的海藻在鼻腔里发酵。耳边不再是死寂,而是永不停歇的、粘稠液体翻涌的“哗啦”声,以及更远处,某种巨大物体在粘稠海水中缓慢搅动的、沉闷的“咕噜”声。
她站在了“岸”边。如果这还能称之为岸的话。
眼前,是一片无法形容的、覆盖着厚厚灰绿菌毯的发光沼泽。这“沼泽”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菌毯表面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如同活体般起伏、蠕动,如同巨大怪物的呼吸。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绿、惨蓝、粉紫荧光的菌丝光点如同星辰,密密麻麻地遍布在菌毯表面和深处,随着起伏明灭闪烁,将这片腐化之海映照得诡异而迷离。
这不是水。这是高度浓缩的污染与菌丝构成的腐海!是格林的菌网吞噬了海洋后诞生的、活着的死亡沼泽!
掌心坐标印记的灼痛猛地加剧,如同烧红的指南针,笔直地指向腐海深处某个方向。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囡囡。深入这片活着的、粘稠的腐海?这无异于自杀!
就在这时,一点微弱的、不同于菌丝荧光的橘黄光芒,在左前方不远处的“岸边”阴影中闪烁了一下。伴随着光芒,还有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腐海翻涌声淹没的金属摩擦的“嘎吱”声。
囡囡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呼吸,朝着那点光芒挪去。星坠的光芒小心翼翼地扫开黑暗。
一艘锈迹斑斑的钢铁造物,半埋在粘稠的菌毯“海岸”边。它像一条搁浅垂死的金属巨鱼,船体扭曲变形,布满巨大的凹坑和撕裂的伤口,厚厚的红褐色铁锈如同凝固的血痂覆盖了大半船身。船体中部,一个勉强还算完整的锈蚀舱门敞开着,那点微弱的橘黄光芒,正是从舱门内透出来的。
一艘废弃的潜艇。人类文明在菌骸纪元前最后的挣扎痕迹。
囡囡犹豫了一下,掌心坐标的灼痛和身后永夜中可能存在的追兵让她别无选择。她小心翼翼地攀上湿滑冰冷的船体,锈蚀的金属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靠近敞开的舱门,一股浓烈的机油味、汗臭味和食物腐败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舱门内,空间狭小而压抑。墙壁上凝结着厚厚的水珠和霉斑。几盏用废电线胡乱接起来的、接触不良的应急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灯光下,一个身影佝偻在布满仪表盘的操控台前。
那是一个老人。或者说,一个勉强还保持着人形的存在。他穿着破烂油污的连体工装,背对着舱门,身形枯槁,头发稀疏灰白。最刺眼的是他的左手——从肘部以下,覆盖着一层如同苔藓般的灰绿色菌斑,皮肤呈现出一种僵硬的、半石化的质感,五指蜷曲如同枯死的树根。他仅剩的右手,正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布满灰尘和锈迹的仪表盘,仿佛那是某种神圣的仪式。
听到脚步声,老人猛地转过身!
他的脸如同风干的核桃,布满深深的皱纹和褐色的老年斑。一只眼睛浑浊发黄,另一只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覆盖着暗红结痂的空洞。那只完好的独眼,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混合着麻木、警惕和一丝深埋绝望的锐利。
“谁?!”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那只覆盖菌斑的左手下意识地抬到胸前,蜷曲的手指微微颤抖。
囡囡被那空洞的眼窝和僵硬的菌斑手臂惊得后退半步,胸口的星坠光芒微微摇曳。她没有说话,只是摊开了自己的左手,掌心向上——那个不断旋转搏动的暗金深海坐标印记,在昏黄的舱灯下清晰可见。
老人的独眼死死盯住囡囡掌心的印记,浑浊的眼球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又最恐惧的东西。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风般的声音。过了好几秒,那嘶哑的声音才艰难地挤出:
“海…海图…烙印…” 他仅剩的右手猛地指向操控台旁边一块被油污覆盖的屏幕。“它…一直在等…一直在叫…”
囡囡顺着他颤抖的手指看去。那块布满划痕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幅扭曲、模糊的海底地形图!而在那片代表着无尽深渊的、最深最暗的区域,一个不断闪烁的光点,其坐标位置,竟与她掌心印记搏动的频率和位置完全重合!
青铜巨棺!它真的在海底深处!而且,这个老人知道它的位置!
“老鬼。” 老人指了指自己空洞的眼窝,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他们都这么叫。眼睛…被这操蛋的海…吃了。” 他那只覆盖菌斑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空洞的眼眶边缘。“你要去那儿?” 他的独眼转向囡囡,目光复杂,“去找那个…‘铁棺材’?它会把靠近的一切…都拖下去…和它一起烂掉…”
囡囡没有回答,只是坚定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的印记。星坠碎片的光芒映着她苍白的小脸,眼神里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决绝。
老鬼浑浊的独眼在囡囡脸上和掌心的印记间来回扫视,最终,那麻木的眼底深处,似乎被那点微弱的星坠光芒刺了一下,掠过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他猛地吸了口气,那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妈的…反正都是个死…老子这条破船…还能动…” 他那只完好的右手猛地拍在布满灰尘的操控台上,溅起一片尘埃!“坐稳了,小丫头!这操蛋的海…会吃人!”
嗡…咔哒…嘎吱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引擎启动的轰鸣声,从潜艇锈蚀的钢铁躯壳深处传来。整艘船剧烈地震颤着,仿佛垂死的巨兽发出最后的喘息。舱壁上凝结的水珠被震得簌簌落下。昏黄的灯光疯狂摇曳。
老鬼枯瘦却异常有力的右手,在布满锈迹和油污的操纵杆上猛地一推!
“噗嗤——哗啦!”
潜艇如同挣脱泥沼的困兽,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向前一窜,船首破开粘稠如浆的菌毯“海面”,激起大片散发着恶臭和荧光的粘稠“浪花”,一头扎进了无边无际、闪烁着诡异光芒的腐海深处!
航行开始了。在粘稠的、活着的死亡之海上。
潜艇像一头老迈的钢铁巨兽,在粘稠的腐海中艰难前行。船身不断传来“嘎吱嘎吱”的呻吟和“咚…咚…”的闷响——那是巨大的、形态不明的菌丝团块或半融化的沉没物撞击船体的声音。舷窗外,是光怪陆离的死亡世界。
腐海并非漆黑一片。厚厚的菌毯“海水”中,悬浮着无数散发着幽绿、惨蓝、粉紫荧光的菌丝絮状物,如同飘荡在水中的发光水草。更深处,一团团巨大的、搏动着的菌瘤如同海底的活体山丘,表面流淌着粘液,喷吐着带有神经麻痹效果的惨绿孢子云。
然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如同幽灵般在菌光中游弋的“生物”。
发光水母群
它们成群结队,如同海底的星河,散发着柔和梦幻的粉紫、幽蓝光芒,拖着长长的、半透明的发光触须,姿态优雅地在粘稠的“海水”中缓缓漂游。这景象在绝对的永夜和腐臭中,带着一种诡异而致命的美丽。
但靠近潜艇舷窗时,星坠碎片的光芒照亮了它们。
哪里是什么水母!
那半透明的、散发着梦幻光芒的“伞盖”内部,赫然包裹着一具具高度腐烂、半融化的人形或兽形尸骸!尸骸的骨骼和扭曲的器官在光晕中若隐若现,被粉紫色的、如同神经网络的发光菌丝密密麻麻地缠绕、穿透!而那些飘逸的发光“触须”,正是从尸骸的七窍、关节断裂处延伸出来的、带着吸盘的神经孢囊导管!
它们是漂浮的坟墓!是菌网制造的、用于播撒神经寄生孢子的活体诱饵!
“操…又来了…” 老鬼啐了一口,布满老茧的右手猛地扳动一个锈蚀的阀门。
嗤——!
一股带着刺鼻消毒水味的白色雾气从潜艇外壳的几个喷口喷出,迅速在舷窗外形成一层薄薄的隔离膜。那些靠近的“发光水母”似乎对这雾气有些忌惮,粉紫的菌丝触须在隔离膜上徒劳地扫过,留下一道道粘稠的荧光痕迹,然后缓缓游开。
“别看…那些鬼东西…” 老鬼的声音嘶哑,独眼死死盯着前方一片被菌光照亮的、更加浑浊的区域。“前面…是‘酸雨坟场’…坐稳了!”
话音刚落,潜艇猛地一震!舷窗外,原本只是淅淅沥沥的黑红酸雨,骤然变得狂暴!
如同天穹被撕裂了巨大的伤口!粘稠如墨汁的黑红酸雨不再是雨滴,而是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狠狠砸在腐海的菌毯“海面”上!瞬间腾起遮天蔽日的、带着强烈硫磺恶臭的腐蚀白烟!
“海面”如同沸腾!巨大的气泡翻涌炸裂!漂浮的菌丝团块和那些“发光水母”在酸雨中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迅速溶解、碳化,化作翻滚的黑色残渣!
潜艇如同怒海中的一片树叶,在狂暴的酸雨冲击和沸腾的“海水”中剧烈颠簸!船体发出令人心颤的呻吟,锈蚀的金属外壳在酸雨冲刷下发出密集的“嗤嗤”声,不断腾起白烟!操控台上,几个老旧的仪表盘指针疯狂跳动,发出刺耳的警报蜂鸣!
“抓紧!” 老鬼嘶吼着,布满青筋的右手死死把住剧烈晃动的操纵杆,独眼瞪得滚圆,布满血丝!
就在这时!
“呜——嗡——”
一种低沉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嗡鸣,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发出的梦呓,猛地从腐海深处传来!这声音穿透了潜艇厚重的船壳,直接在人的骨髓里震荡!
舷窗外,狂暴的酸雨和沸腾的“海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出现了一瞬间诡异的凝滞!
紧接着,前方那片被酸雨和浓烟笼罩的、最黑暗的海域深处,一个庞大到无法形容的阴影,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升起!
阴影之大,瞬间占据了整个前舷窗的视野!它从腐海最深处的黑暗中浮现,带着碾压一切的恐怖压迫感!
菌骸利维坦!
这根本不是什么生物,而是由无数沉没的钢铁残骸、扭曲的巨大骸骨、以及厚达数米的蠕动菌毯强行融合、增殖而成的、如同山脉般庞大的畸形聚合体!
主体轮廓:依稀能辨认出一艘万吨巨轮的锈蚀船壳,如同它扭曲脊柱的核心。无数断裂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扭曲的集装箱、甚至半截摩天大楼的混凝土框架,如同疯长的骨刺和肿瘤,胡乱地焊接、粘合在船壳之上!
菌毯覆盖:厚达数米、不断搏动流淌着粘液的灰绿色菌毯,如同活体肿瘤般覆盖着整个聚合体的表面。菌毯上鼓起无数巨大的、搏动着的惨绿脓包(孢子囊),表面布满了粗大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菌索。
头部:在船首的位置,一颗由无数巨大、惨白的海洋巨兽头骨(鲸鱼、巨鲨、未知深海生物)强行熔铸、粘合而成的复合颅骨!颅骨的眼窝、口鼻等孔洞中,燃烧着熊熊的、充满纯粹毁灭欲望的幽绿魂火!
肢体,从庞大躯体的两侧和下方,伸出数十条由粗壮锈蚀锚链、巨大金属桅杆、以及无数蠕动的菌丝触须混合编织而成的、如同巨型章鱼般的触腕!每一条触腕的末端,都分化出不同的形态:有的是巨大的、滴落着腐蚀粘液的骨钳;有的是喷吐着惨绿孢子云的菌丝口器;还有的末端竟然还粘连着半融化的船只残骸,如同挥舞着巨大的、燃烧着幽绿魂火的钢铁流星锤!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就在那艘作为核心的万吨巨轮那锈蚀的、布满藤壶状菌瘤的甲板上,赫然耸立着一座由无数粗壮菌索缠绕、搏动着的巨大菌瘤!菌瘤表面,清晰地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类面孔!它们无声地张着嘴,眼窝中流淌着惨绿色的粘液,仿佛在承受永恒的折磨!这颗菌瘤,正是这头利维坦的核心控制节点,散发着强烈的、属于格林的冰冷统御意志!
这头由沉没的文明残骸和污秽菌网共同孕育的灭世怪物,仅仅是浮出海面(如果这还能称之为海的话),就带来了如同天倾般的恐怖威压!潜艇在它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呜嗷嗷嗷嗷——!!!”
复合颅骨的眼窝中,幽绿魂火猛地暴涨!一声混合着金属摩擦、骸骨碰撞、以及无数亡魂哀嚎的、无法形容的非人咆哮,如同亿万吨级的海啸,狠狠撞在潜艇船体上!
“砰!轰隆——!”
潜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翻滚!船体发出令人绝望的金属撕裂声!老鬼被巨大的力量狠狠甩在冰冷的舱壁上,发出一声痛哼!操控台上的仪表盘瞬间爆裂大半,电火花四溅!昏黄的灯光疯狂闪烁,濒临熄灭!
舷窗在巨大的水压和冲击下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透过破碎的玻璃,可以看到数条山峦般粗壮的、缠绕着锈蚀钢铁和蠕动菌丝的恐怖触腕,如同天罚之鞭,卷起滔天的、散发着荧光的腐海“巨浪”,朝着渺小的潜艇——狠狠砸下!
死亡,如同腐海本身,粘稠而冰冷地包裹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潜艇即将被拍成铁饼的瞬间——
“嗡…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到令空间都为之扭曲的引力,毫无征兆地从潜艇正下方的腐海最深处爆发!
这股引力是如此之强,如此之突兀!狂暴砸落的触腕巨浪被硬生生扯偏了方向!连那头庞大的菌骸利维坦,似乎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引力下发出了一声惊怒的咆哮,巨大的身躯猛地一滞!
而囡囡所在的潜艇,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瞬间失去了所有动力和浮力,被这股恐怖的引力拖拽着,以自由落体的速度,朝着下方那片被利维坦庞大身躯遮蔽的、更加深邃黑暗的腐海深渊——疯狂坠落!
“啊啊啊——!” 失重感和船体高速坠落与粘稠“海水”摩擦发出的刺耳尖啸,瞬间填满了狭小的船舱!老鬼死死抓住一根管道,指节发白,独眼中充满了面对终极深渊的骇然!
坠落!翻滚!失控!
潜艇如同一颗被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在粘稠的腐海中疯狂下坠。舷窗(那些还没完全破碎的)外,是飞速向上掠过的、光怪陆离的菌光地狱——巨大的、搏动着的菌瘤山丘,成群的“发光水母”尸骸,还有上方那头因愤怒而搅动起恐怖漩涡的菌骸利维坦投下的、遮天蔽日的阴影。
不知坠落了多久,时间在粘稠的黑暗和失重感中失去了意义。直到——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伴随着船体剧烈的、仿佛要解体的震动!潜艇终于停止了坠落,像是砸在了某种极其坚硬的物体上,斜斜地卡住了。
舱内一片狼藉。应急灯彻底熄灭,只有囡囡胸口的星坠碎片,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银蓝光芒,照亮了弥漫着机油和酸腐味的狭小空间。老鬼挣扎着从一堆散落的零件中爬起来,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独眼惊魂未定地看向唯一还算完好的后舷窗。
囡囡也挣扎着爬到舷窗边。
星坠的光芒透过布满裂痕的厚玻璃,艰难地刺破舷窗外的粘稠黑暗。
她们似乎坠落到了一片相对“干净”的海域。粘稠的菌毯“海水”在这里变得稀薄、澄清了一些,悬浮的发光菌丝也少了许多。
光芒照亮了潜艇下方。
不是海底的岩石。
是一块巨大到超乎想象的、相对平坦的青铜平台!平台表面刻满了古老、繁复、流淌着微弱暗金光泽的巨大符文!这些符文并非装饰,它们仿佛拥有生命,在星坠光芒的照耀下,如同呼吸般明灭着黯淡的金光。
而就在这青铜平台的中心——
一口巨棺。
一口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庞大与沉重的青铜巨棺!
棺体如同小山般巍峨,静静地躺在青铜平台之上。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历经万古岁月沉淀的、深沉厚重的青黑色。棺盖紧闭,严丝合缝,表面同样刻满了更加巨大、更加复杂的暗金符文。这些符文如同锁链般缠绕着棺身,散发着沉重、悲怆、又带着某种神圣封印气息的波动。
最令人心悸的是,无数粗壮如巨蟒、覆盖着厚厚灰绿菌苔、不断搏动流淌着粘液的惨绿菌索,如同活体的锁链,从四面八方、从腐海深处的黑暗中延伸出来,死死地、一层又一层地缠绕、捆绑在巨大的青铜棺椁之上!菌索与青铜棺体接触的地方,暗金符文的光芒被强行压制、扭曲,甚至有些地方,惨绿的菌丝如同跗骨之蛆,已经深深扎入了青铜棺体内部,汲取着某种古老的力量!棺盖的缝隙中,隐隐渗出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流淌的血丝!
这就是初代守墓者的沉眠之地?被格林的菌网死死缠绕、禁锢、汲取的权限碎片所在?
星坠碎片在囡囡胸口剧烈搏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光芒也变得更加明亮,仿佛在与那青铜巨棺上被压制的暗金符文遥相呼应。掌心的深海坐标印记更是灼热得如同燃烧起来!
就在这时——
“放弃吧…无谓的挣扎…”
一个温和、醇厚,却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亘古空洞的声音,直接在囡囡的脑海中响起。
舷窗外,青铜巨棺上方那片相对“清澈”的腐海“海水”中,无声无息地荡漾开一圈涟漪。粘稠的菌毯和悬浮物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
一道身影,由纯粹的、流淌着暗影与破碎星辰的归墟黑雾凝聚而成,缓缓浮现。
叶无涯。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边缘流淌暗淡星光的长袍,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能看到线条清晰却异常苍白的下颌。他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万物终结的寂灭气息,连周围被排开的腐海“海水”都似乎被冻结、被“虚无”化。
“看看这污秽的牢笼,” 叶无涯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悯,目光似乎穿透了潜艇的船壳,落在囡囡身上,又似乎落在了那被菌索缠绕的青铜巨棺上。“初代将自己囚禁于此,以悲念为锁,妄图束缚那无法束缚的毁灭。何其愚昧?何其悲壮?”
他的虚影轻轻抬手,指尖流淌着纯粹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归墟暗芒,指向那巨大的棺椁。“那里面,没有救赎,只有万古的绝望和永恒的囚禁。释放它?不过是释放另一场浩劫。封印它?你又能用什么来对抗血骸?对抗格林?对抗这无可避免的…终末?”
兜帽的阴影微微抬起,仿佛在“注视”着囡囡。“但你不同,孩子。” 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蛊惑的暖意,如同绝望深渊中垂下的蛛丝。“你拥有纯净的星火,拥有引动枷锁的‘锁芯’本质。归墟并非毁灭,它是万物失衡后重归的…‘纯净’与‘秩序’。投入归墟的怀抱,成为连接两个维度的‘门扉’。你将获得超越生死的力量,不仅能保存这点星火,更能…将你所珍视的,从永恒的污秽中‘剥离’、‘保存’。”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指尖的归墟暗芒微微流转,在囡囡的脑海中投射出一幅清晰的画面:
污血骸骨王座之上,苏青的残躯悬浮着,污金血纹在她体表组成活体封印阵。她的眼眸不再是纯粹的污金漩涡,而是翻涌着痛苦与麻木的混合体。画面中的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艰难地、极其轻微地侧过头,望向虚空,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那口型,分明是:“囡…囡…”
“看,” 叶无涯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她还未彻底湮灭。只要你愿意…归墟可以‘保存’她这点最后的意识。让她免于成为血骸的傀儡,免于被格林吞噬分解…在永恒的宁静中,与你同在。成为归墟神后,你将拥有重塑现实碎片的权能…这是你唯一能救她的机会。也是…救你自己的机会。”
归墟神后!拯救苏青!永恒宁静!
这诱惑如同最甜美的毒酒,瞬间灌入囡囡疲惫、恐惧、充满悲伤的心!叶无涯描绘的图景,将她最深的渴望(救苏青)与最深的恐惧(无法对抗的敌人)巧妙地编织在一起。星坠碎片的光芒在她胸口剧烈摇曳,似乎在抵抗这诱惑,又似乎在动摇。
囡囡的呼吸变得急促,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看着舷窗外叶无涯的虚影,又看向那被菌索死死缠绕的青铜巨棺,最后,目光定格在脑海中苏青那痛苦回望的虚影上…
巨大的迷茫和抉择的痛苦,如同两股巨力,撕扯着她的灵魂。
就在这时,她胸口的星坠碎片,仿佛被叶无涯的归墟暗芒所刺激,猛地爆发出更强烈的银蓝光芒!这光芒中,似乎夹杂着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属于陆砚的意志碎片:“不…要…信…”
这缕意志如同冰针,刺破了诱惑的迷雾。
囡囡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她不再犹豫,猛地抬起右手,集中全部精神,试图引动脑海中流淌的净化驱动轨迹!一点比之前明亮许多的银蓝光点,在她指尖艰难凝聚!
目标,不是叶无涯的虚影,而是那些缠绕在青铜巨棺上的、最粗壮的惨绿菌索!
她要切断格林的束缚!释放棺中的力量!无论那力量是希望,还是另一场灾难!
“滋啦——!”
一道凝练的银蓝光束,如同离弦之箭,穿透潜艇破碎的舷窗,狠狠射向其中一条如同巨蟒般缠绕棺身的惨绿菌索!
就在光束击中菌索的刹那——
“轰——!!!”
一声远比潜艇坠落更加恐怖、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的巨响,猛地从青铜巨棺深处爆发出来!
不是爆炸声,而是某种巨大到无法想象的铸铁锁链被生生崩断的恐怖声响!
整片海底深渊都在剧震!青铜平台上的符文疯狂闪烁!缠绕棺身的菌索剧烈抽搐、绷紧!
叶无涯的虚影在巨响中猛地波动了一下,兜帽阴影下似乎闪过一丝惊怒!
潜艇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这恐怖的声波和随之而来的能量冲击狠狠抛飞出去!老鬼绝望的吼声和金属扭曲的呻吟瞬间被淹没!
而青铜巨棺那紧闭的、刻满符文的沉重棺盖——
在囡囡惊骇的目光中,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内部——
猛地顶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