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泽的动作凝固了。
他从未想过,会在这片充斥着死亡、锈蚀与绝望气息的荒原尽头,再次看到这个颜色。
没有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这个事实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在胃里。
但此刻,这小小的、几乎要被绝望淹没的发现,却像一簇微弱的火苗,猛地投入了他几乎冰封的心湖,炸开了一圈无法抑制的涟漪。
“这是……”布莱泽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伸出手,动作却前所未有地轻柔、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一个脆弱的梦境。他用爪尖最不锋利的部分,极其谨慎地将那一小片红色布料从锈铁尖刺上取了下来。
布料入手,带着荒原的冰冷,但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熟悉的气息。
是奶奶身上那股混合了草药、阳光晒过的毛线以及一点点老烟斗味道的、独一无二的气味!
虽然极其淡薄,被硫磺和锈蚀气息严重污染,但布莱泽绝不会认错!
“是……奶奶的……”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米勒和卡拉巴斯,眼睛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彩,之前的疲惫、沮丧以及对这片土地的厌恶,在这一刻被一种纯粹的、燃烧般的急切所取代,“她还活着!她来过这里!这布料很新,被扯下来没多久!”
他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将那片红色的布料紧紧攥在爪心,贴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位置。然后,他不再理会那虚幻的熔炉海市蜃楼,也不再关注诡异的锈湖,他将全部的精神,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到了那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气味上。
他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鼻腔仿佛化作了最精密的炼金仪器,疯狂地分析、过滤着空气中成千上万种复杂的气味分子——硫磺的刺鼻、金属的腥锈、腐肉的恶臭、苍白极光带来的精神干扰性“气味”、各种未知矿物的尘埃、远处湖中诡异生物散发的粘腻气息……
在这片气味的混沌风暴中,他死死锁定着那一丝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却带着无比熟悉温暖的线索。
“这边!”布莱泽低吼一声,不再犹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他低着头,鼻尖几乎贴着地面,时而快速奔跑,时而突然停下,在原地焦躁地转着圈,仔细分辨气味的浓度和方向,防止被其他强烈的异味带偏。
米勒和卡拉巴斯对视一眼,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紧随其后。
追踪变得极其艰难。
那气味线索断断续续,如同一条纤细到极致的丝线,随时可能被荒原狂暴的“气味乱流”所扯断。布莱泽不得不一次次停下,反复确认,有时甚至需要倒退一段距离,重新找到正确的“路径”。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瞳孔里布满了血丝,巨大的消耗让他开始喘息,但他一步未停,那股找到亲人的执念支撑着他超越极限。
他们离开了锈湖那令人窒息的海岸线,深入了一片更加荒凉、遍布着黑色砾石和苍白盐碱地的区域。
天空中的极光似乎在这里也发生了变化,那病态的苍白中开始夹杂进一些冰冷的、如同蓝宝石碎屑般的细小光点,温度似乎也在悄然下降,风中带来了不同于锈蚀的、另一种属于纯粹严寒的凛冽。
脚下的地面逐渐从暗红色过渡到灰黑色,最后变成了覆盖着一层薄薄白霜的冻土。
周围那些巨大的残骸开始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加古老、风格迥异的巨石遗迹。
这些巨石被雕刻成各种难以理解的形状,有些像扭曲的树木,有些像跪拜的人形,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在苍白的光线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我们好像离开锈湖的影响范围了,”卡拉巴斯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变化,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待,“这些石头……风格很古老,像是纳尼亚边境地区那些失落文明的遗迹喵。难道……”
就在这时,一直埋头追踪的布莱泽猛地抬起头,他停在了一处相对平缓的、由黑色岩石构成的山坡前。
山坡向上延伸,尽头似乎是一道天然的、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的隘口。隘口两侧,是高达百米的、覆盖着冰雪和黑色岩层的峭壁。
而在隘口前方,矗立着两尊巨大的石像。
石像已然残破不堪,被冰雪和岁月侵蚀得面目模糊,只能勉强看出是某种类似狮鹫或带翼巨狼的生物雕像
。它们一左一右,如同沉默的守卫,凝视着所有试图通过隘口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布莱泽清晰地感觉到,奶奶那微弱却坚定的气息,如同一根无形的线,径直穿过了那道隘口!
“就在前面!穿过那里!”布莱泽的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嘶哑,但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却前所未有地炽烈。
没有任何犹豫,三人加快脚步,向着隘口奔去。
当他们真正穿过那道狭窄、寒风呼啸的隘口时,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同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身后,是那片依旧被苍白极光和锈蚀气息笼罩的死寂荒原。
而眼前……
是一片被无边无际的、厚重冰雪覆盖的森林。
参天的古木,枝叶被晶莹的冰霜包裹,如同用水晶雕琢而成,在一种更加清澈、却依旧冰冷的天光下,折射出迷离而梦幻的光晕。地面上是深可及膝的积雪,洁白无瑕,与荒原的污浊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那股硫磺与锈蚀的恶臭几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纯净的寒冷,以及松针、冷杉和某种冻土苔藓混合在一起的、清冽而古老的气息。
天空不再是那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苍白,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如同冻结湖面般的蔚蓝色。虽然没有太阳,但光线却不知从何而来,均匀地洒落,照亮了这片冰封的世界。
唯一的异常是,这片冰雪森林,静得出奇。
没有鸟鸣,没有兽吼,甚至连风吹过冰挂应有的簌簌声都微乎其微。一种比荒原的死寂更加深沉、更加厚重的寂静,如同无形的帷幕,笼罩着一切。
“这里……”卡拉巴斯站在隘口的这一边,望着眼前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冰封国度,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归乡的悸动,也有物是人非的悲凉,“这里就是……纳尼亚了。”
他们,终于踏入了这片只存在于传说与卡拉巴斯血脉记忆中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