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推开茶馆包厢门时,沈逸辰的车还停在街角那棵老梧桐下。雨丝裹着暮色落在车窗上,模糊了他的轮廓,却挡不住那双透过玻璃望过来的眼睛——像蛰伏在暗处的兽,正不动声色地丈量着猎物的反应。
她没有回头,径直坐进自己的车里。后视镜里,迈巴赫的车灯迟迟没有亮起,直到她的车汇入主干道车流,那束昏黄的光才如影随形地缀在后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查一下沈逸辰的私人酒窖。”林悦对着蓝牙耳机吩咐,指尖在真皮座椅上轻轻摩挲。苏瑶在茶馆里歇斯底里的哭诉还萦绕在耳边,那些关于“欺骗”“背叛”“逼死父亲”的指控,与沈逸辰此刻沉稳的车影形成诡异的割裂。若苏瑶所言非虚,这个男人的心机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助理的回复很快传来:“沈总在市郊有处私宅,酒窖是前年改建的,安保系统很严密,据说是他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
林悦挑了挑眉。重要客人?她算吗?
次日清晨,沈逸辰的信息准时抵达:“昨晚让林总见笑了。我在私宅存了几瓶82年的拉菲,算是赔罪,不知林总今晚是否有空?”
林悦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从针锋相对到举杯赔罪,沈逸辰的节奏转换得滴水不漏。她回复:“沈总盛情,却之不恭。”
暮色沉沉时,黑色轿车驶入一片依山而建的别墅区。铁艺大门缓缓开启,露出隐藏在绿植后的独栋别墅,暖黄的灯光从落地窗流淌出来,映着庭院里修剪整齐的冬青丛,透着与世隔绝的静谧。
沈逸辰已候在门廊下,换了身浅灰色休闲西装,金丝眼镜换成了无框款式,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温润。“林总来得正好,酒刚醒到最佳状态。”他侧身引路,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带着微凉的温度。
酒窖在地下室,推开厚重的橡木 door,一股混合着橡木桶与单宁的醇厚气息扑面而来。恒温恒湿的空间里,顶天立地的酒架上整齐排列着各式红酒,标签上的年份从近到远,像一部沉默的编年史。
“这里的酒大多是家父留下的,我其实不算懂酒。”沈逸辰走到中央的品酒台旁,拿起开瓶器动作优雅地启封,“但这瓶拉菲,记得你在慈善夜上喝过同款,应该合你口味。”
林悦的目光掠过酒架最底层——那里放着一排没有标签的酒瓶,瓶身蒙着薄尘,像是被刻意遗忘。她收回视线时,沈逸辰已将醒好的红酒倒入两只水晶杯,酒液如红宝石般在杯中摇曳。
“尝尝?”他将其中一只杯子推到她面前,杯脚纤细,杯身通透,在射灯下泛着莹润的光。
林悦执起酒杯,没有立刻饮用,而是轻轻晃动,观察酒液挂杯的弧度:“沈总倒是细心,连我喜欢的酒款都记得。”
“林总的喜好,值得用心记住。”沈逸辰的目光落在她握着杯脚的手指上,那里戴着一枚简约的铂金戒指,是林氏的标志款式。他举杯与她轻碰,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酒窖里格外清晰。
酒液滑入喉咙时,带着黑醋栗与雪松的复杂香气。林悦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再睁开时,正对上沈逸辰探究的目光。他似乎在等待她的评价,又像在观察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确实是好酒。”她放下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不过比起拉菲,我其实更喜欢赤霞珠的单宁感,更有冲击力。”
沈逸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没想到林总偏好这么烈的口感。”他转身走向酒架深处,“正好有一瓶96年的赤霞珠,或许你会喜欢。”
他的背影消失在酒架阴影里时,林悦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酒杯上。刚才碰杯的瞬间,她似乎瞥见沈逸辰的袖口闪过一点金属光泽,但太快了,像错觉。
酒窖里只有恒温系统低低的嗡鸣。林悦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目光不经意扫过沈逸辰留在台上的手机——屏幕暗着,却在角落的射灯下反射出一点微光。她忽然意识到,从进酒窖开始,沈逸辰始终让她坐在背对着监控探头的位置。
“找到了。”沈逸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举着一瓶红酒,标签已经泛黄。他走到台前,将酒放在她面前,“这瓶存了二十多年,单宁应该刚好软化到最佳状态。”
他弯腰开酒时,袖口再次掀起,林悦这次看清了——那是一枚造型奇特的钢笔,笔尖似乎比普通钢笔更尖锐,边缘泛着冷光。
开瓶的木塞“啵”地弹出,沈逸辰将酒倒入醒酒器,动作行云流水。他重新拿起林悦刚才用过的水晶杯,倒了小半杯赤霞珠,递过来时,指尖在杯底停留了半秒。
就是这半秒的停顿,让林悦的神经骤然绷紧。她接过酒杯的瞬间,指尖刻意在杯底摩挲了一下——那里似乎多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凸起,像是被什么硬物轻轻划刻过。
“尝尝这个?”沈逸辰的笑容温和依旧,眼底却像蒙着一层薄雾,看不真切。
林悦举杯的动作慢了些,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酒架尽头的监控探头上。摄像头正对着品酒台,角度刁钻,恰好能拍到她手中的酒杯。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沈逸辰刚才转身拿酒时,并非真的需要那么久。
她仰头饮下赤霞珠,这次没有细品,只觉得单宁的涩感像细小的针,刺着喉咙。放下酒杯时,她故意让杯底在台面上轻轻磕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确实比拉菲更对我的胃口。”
沈逸辰的视线在杯底与她脸上来回切换,见她毫无异样,才松了口气似的拿起自己的杯子:“看来我们总算有个共同爱好了。”
接下来的谈话围绕着红酒展开,沈逸辰讲了些关于酒庄与年份的趣闻,语气轻松,仿佛之前在车里的争执和苏瑶的控诉都从未发生过。林悦配合地倾听,偶尔回应两句,指尖却始终留意着那只赤霞珠酒杯——沈逸辰在递给她之后,就再也没碰过它。
离开酒窖时,沈逸辰坚持要送她回家。车子驶离别墅区后,林悦借口补妆,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这是她做项目尽职调查时养成的习惯,总带着些小工具。
在车内化妆镜的灯光下,她将放大镜对准那只被她特意带回的赤霞珠酒杯。杯底中央,果然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十字刻痕,刻痕边缘光滑,显然是用锋利的工具快速划成,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林悦的心跳漏了一拍。十字刻痕……是定位器的标记?还是某种识别符号?沈逸辰在酒窖里的所有举动瞬间串联起来:刻意让她使用特定的酒杯,借拿酒的机会用钢笔划刻,监控探头的角度,以及他最后那句“值得用心记住”的话。
他不是在示好,是在布控。
回到公寓楼下,沈逸辰绅士地为她开车门:“今晚很愉快,希望下次还有机会一起品酒。”
林悦抬头看他,夜色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沈总的酒窖确实是个好地方,只是……”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西装口袋露出的钢笔尖上,“下次最好别用开酒的手碰钢笔,会影响酒的味道。”
沈逸辰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恢复自然:“林总观察得真仔细。”
电梯上升时,林悦看着镜面里自己冷静的脸,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十字刻痕的位置恰好是杯底最平稳的地方,极有可能被安装微型定位器。沈逸辰的目标从来不是合作,而是要掌控她的行踪。
推开家门的瞬间,她立刻将那只酒杯放进密封袋,然后拨通了安保顾问的电话:“帮我查一下,水晶杯底的十字刻痕,通常与哪种定位设备匹配。另外,立刻送一套信号干扰器过来,要覆盖全频段的。”
两小时后,公寓里所有的水晶酒杯都被换成了全新的款式,杯脚刻着林氏集团的专属标识。客厅与卧室的隐蔽角落,都安装了微型信号干扰器,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将所有电子监听与定位信号隔绝在外。
林悦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沈逸辰的车早已消失在夜色里,但她知道,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一定还在某个角落盯着她。
桌上的密封袋里,那只带着十字刻痕的酒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不仅仅是一个标记,更是沈逸辰发出的警告——他有能力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布下陷阱。
手机震动起来,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点开后,是一张照片:十年前的沈逸辰站在苏父的葬礼上,身边站着哭红双眼的苏瑶,两人中间的空隙,恰好能放下一只酒杯。照片下方有一行字:“他划下的十字,是用你父亲公司的股份换来的。”
发件人是苏瑶。
林悦关掉手机屏幕,将那只密封的酒杯扔进保险柜。沈逸辰的酒窖藏着的不是红酒,是陈年旧账。而她,已经不小心碰到了最危险的那一瓶。
窗外的风忽然变大,吹动窗帘鼓起,像一只无形的手。林悦知道,从她发现十字刻痕的那一刻起,这场博弈就不再是商业合作那么简单了。沈逸辰想通过标记掌控她的行踪,那她就偏要让他的每一步算计都落空。
保险柜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杯底的十字刻痕。林悦转身走向书房,那里放着助理刚发来的沈氏十年前的资金流向表。她要找到的,或许不是定位器的秘密,而是刻在沈逸辰心底的那道更深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