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路灯
林夏蹲在旧巷的石阶上,指尖捻着一片枯槁的梧桐叶,叶脉的纹路硌得指腹微微发疼。巷口的路灯蒙着一层薄雾,昏黄的光像被揉碎的蛋黄,洒在青石板路上,洇开一圈圈湿漉漉的光晕。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林夏没回头,她知道是陈辞。
“还没走?”陈辞的声音很轻,像落进雾里的雪,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冽。他在林夏身边蹲下,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沾着一点墨水渍,是昨天替她补笔记时不小心蹭上的。
林夏把梧桐叶丢在地上,叶尖沾着的露水滚落在石板上,很快就被雾气吞没。“等雾散。”她说。
陈辞笑了笑,笑声低低的,像风吹过巷尾的风铃。“天气预报说,这场雾要到后半夜才会散。”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橘子味的硬糖,剥开糖纸递给林夏,“吃吗?甜的。”
林夏接过糖,橘子的甜香在舌尖漫开,驱散了雾带来的湿冷。她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猜的。”陈辞说,“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来这条巷子。”
林夏沉默了。高三的压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月考的成绩单压得她喘不过气,父母的叮嘱、老师的期望,还有黑板上一天天减少的倒计时,都让她觉得胸口发闷。她逃了晚自习,躲进这条被时光遗忘的旧巷,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只想找个角落舔舐伤口。
路灯的光透过薄雾,在陈辞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睫毛很长,垂着眼帘的时候,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林夏忽然想起,昨天放学的时候,她看到陈辞站在公告栏前,盯着那张保送名单看了很久。名单上有他的名字,是全市唯一一个保送重点大学的名额。
“你真的要走吗?”林夏轻声问。
陈辞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石阶,发出清脆的声响。“嗯。”他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下个月就走。”
林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疼。她和陈辞做了三年同桌,从高一的懵懂无知,到高三的并肩作战,他们一起在课堂上偷偷传纸条,一起在操场的看台上看夕阳,一起在晚自习后踩着月光回家。她以为,他们会一起走进高考的考场,一起迎接盛夏的蝉鸣,却没想到,他会先走一步。
“真好啊。”林夏的声音有点沙哑,“不用再熬这最后几个月了。”
陈辞侧过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像盛着一汪浅浅的湖。“不好。”他说,“少了很多东西。”
林夏没懂,却也没问。雾越来越浓,把路灯的光晕染得越发模糊,巷子里的一切都像是浸在一幅水墨画里,朦胧得不真切。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一个雾天,她和陈辞一起走在这条巷子里,他把围巾解下来套在她的脖子上,围巾上带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那时候,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可以过很久很久。
“林夏。”陈辞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
“别太逼自己。”陈辞的声音很温柔,“你已经很棒了。”
林夏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别过头,看着巷口的路灯,雾气缭绕中,那点昏黄的光,竟像是黑暗中唯一的指引。
“我知道。”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我就是有点累了。”
“累了就歇歇。”陈辞说,“就像这雾,总会散的。”
他说着,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林夏的头发,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暖得让人想哭。林夏没有躲,任由他的手掌停在自己的头顶,像一只温柔的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雾似乎淡了一点,路灯的光变得清晰了些。陈辞站起身,拍了拍校服裤上的灰尘,朝林夏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回家。”
林夏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骨节分明,掌心带着一点薄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了上去。陈辞的手很暖,牢牢地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清脆而安稳。
走到巷口的时候,林夏看到天边泛起了一点鱼肚白。雾果然散了些,远处的高楼露出了模糊的轮廓。
“我到了。”林夏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区。
陈辞松开手,点了点头:“上去吧。记得早点睡。”
林夏“嗯”了一声,转身想走,又被陈辞叫住。
“林夏。”
她回头。
陈辞站在路灯下,清瘦的身影被光拉长,眉眼间带着少年独有的干净与温柔。“高考加油。”他说,“我在大学等你。”
林夏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好。”
那天晚上,林夏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颗已经化了一半的橘子糖,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温柔得像陈辞的目光。她想,雾总会散的,就像那些难熬的日子,总会过去。
后来,林夏再也没有见过那样浓的雾,也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样一个,会在雾中等她,会牵她的手,会说在大学等她的少年。
很多年后,林夏考上了陈辞所在的大学,她在校园里看到过很多相似的背影,却再也没有找到那个穿着白衬衫,领口沾着墨水渍的少年。
只是偶尔,在某个起雾的清晨,她会想起那条旧巷,想起那盏昏黄的路灯,想起那个少年,和他掌心的温度。
她知道,有些东西,就像那场雾,散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但那些温暖的瞬间,却会永远留在记忆里,像一盏不灭的路灯,照亮往后漫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