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隐绣看着傅沉渊所表现出来的愧疚感时,她是微微有些惊讶的。
她鲜少见到傅沉渊本人,一是因为压根没兴趣见,二就是他对姜燃星实在太不好,她更不想见。
却不成想,傅沉渊今天是以这样一种状态过来的,像是换了一个人。
如果不是长了同一张脸,周隐绣不会认为眼前的人是傅沉渊的。
“我和你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小星和你在一起的这六年里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幸福也谈不上,既然现在你们都已经分开了,就是对彼此最好的结果,不要纠缠她,互不打扰才是你们该做的。”
周隐绣的话句句都是常理下应该说的话。
傅沉渊和姜燃星两个人如果有真正的缘分,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傅沉渊却没有接下这句话,他看了一眼厨房内忙碌的娇俏身影,一时间也联想到了以前的姜燃星,在家里也是这么给他忙前忙后只为了做一顿饭的。
这双手放下了画笔和剪刀,放下了设计和事业,当初只是一心为了他,而心甘情愿地拿起锅具和菜刀,甘愿在小家庭这一方天地里经营着这个家。
是他把这样的姜燃星亲手给打碎给弄丢了。
傅沉渊也是渐渐意识到,姜燃星决心离开他,不单单只是爱与不爱。
她曾经可能已经把自己燃烧殆尽了,再也生不出一丝的火苗出来,这样的她在那时候一定是要离开了,否则到最后可能什么都剩不下了。
他明白,如果想和姜燃星重新开始,这条路会无比的漫长和遥远,路上亦是荆棘丛丛。
只要他退缩了一点,他们之间就会连那点可怜的可能性都会消失不见的。
他不能退缩,除非他不想要姜燃星了。
但事实上,他想得到她已经想得快要无法自控了。
每天都是情绪和理智的无限撕扯,再怎么去想,也要让姜燃星心甘情愿才可以,勉强而来的东西,终究也是走不长久的。
傅沉渊垂眸想了很久,而后抬头看向周隐绣,语气亦是珍之重之。
“周老师,以前的事都是我的不对,我想弥补燃星不假,更多的是,我已经发现我是爱她的,比任何人都爱她,我也只爱过她一个人。”
“燃星她曾经也是爱过我的,都是因为我的错误决定才走到了这一步,即使她现在已经忘记了,来日方长,她总有一天会想起过去的,我不能……轻易地放手。”
傅沉渊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给了周隐绣听。
即使会受到恶言相向,他也不会轻易地放开姜燃星了。
找到她已经花掉了他半条命,能再遇见已经是恩赐,他没有放手的道理。
而且傅沉渊始终相信,只要时间久了,很多事情都能化解,他从前亏欠姜燃星的,他也都会一一地弥补回去,他还要把更多的爱捧给姜燃星。
周隐绣听到了他话里的漏洞,疑惑道:“你说小星她忘了,是什么意思?”
傅沉渊避重就轻,没有说车祸和昏迷的事情。
“她受了点外伤,现在已经恢复过来了,只是记忆受损,有些事情已经忘了,有些记忆已经混乱了。”
偏偏她脑海最混乱的记忆,全都是关于傅沉渊的。
傅沉渊呼吸一滞,敛眸苦笑了声。
傅沉渊不知道是原来那个爱她但是彻底死心了的姜燃星好,还是现在这个对她无所感情的姜燃星好。
可能哪个,都不是他想要的姜燃星。
那个对他一腔热情把最纯美的感情都给了他的姜燃星,是彻底没有可能回来了。
这是他无论多么后悔想要弥补,都不可能再找回来的。
所有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破碎掉的镜子,就算重新粘回去,也和原来的那面没有瑕疵的镜子不一样了。
傅沉渊明白这个道理,也是在姜燃星离开他之后的事情了。
周隐绣看着傅沉渊的表情没有造假的意思,也反应过来,刚才姜燃星的样子确实是有些不同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的眉宇间没有那种灰暗的颜色了,原来是把你给忘了。”
周隐绣看了看他,继续说道:“这样不正好嘛,小星把你忘了,你们之前那些事情也就一笔勾销了,现在也离婚了,你们各自嫁娶互相不影响才是对的啊,你为什么还要抓着小星不放呢?”
傅沉渊再次重复:“因为我爱她,我不能没有她。”
“所以你需要她就说爱了,不需要小星的时候就把她一直晾着,可以肆无忌惮地和那个林雪纱公然公开?你现在已经单身了,不是要和林雪纱去国外结婚了吗,又不结了?”
周隐绣看着他的眼神不无嫌恶。
这样一个出尔反尔的男人,根本配不上姜燃星了。
她的孩子,应该和一个本身就待她很好的人在一起,比如温清让就是那样一个人,再或者姜燃星选择不结婚了,她也可以照顾好姜燃星。
傅沉渊给自己解释:“我和雪纱之间不是爱情,我对她一直都是感恩,在我童年的时候,雪纱因为救我出差点就死了,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恩情和爱情给搞混了,这才伤了燃星的心,说到底还是我的问题,我承认。”
傅沉渊谭坦诚地承认他的错误。
“我的错,我认,我不想隐瞒,我爱燃星也是。”
自从他明白自己的感情之后,他就一直不想隐瞒,诚实地面对他自己的心。
周隐绣眉间皱起来,犹豫了一会,问道:“你还记得林雪纱是怎么救你的吗?在哪里发生的事情?”
傅沉渊不知道周隐绣为什么问这个,他还是说道:“在我父母乡下那间别墅附近的海边,那时候我刚刚失去双亲,一个人住在那,小时候想不开差点死了,是雪纱用命把我救下来了。”
周隐绣一直在看傅沉渊说这话时候的表情,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看来,傅沉渊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依然被蒙在鼓里。
周隐绣又问道:“哦?你自己没发现这段话里的漏洞吗?”
傅沉渊从来没有怀疑过,此时倒是愣了下,随即回想了下他刚才说的话。
周隐绣看着他,轻笑了声。
她想给姜燃星出一口气,毕竟姜燃星现在已经不在乎傅沉渊了,同时也把她忘了,无论这个所谓的真相说不说出来,都不会再影响到姜燃星了。
周隐绣说道:“你那时候年纪小,也许很多事情也和小星现在一样,好好想想吧,或者回去问问你家老爷子,至于我这里,我只欢迎小星,不欢迎你。”
周隐绣招呼了下管家,而后便转身去了厨房的方向,去到了姜燃星身边。
管家对傅沉渊比了个手势:“傅家少爷,您先请吧,让夫人和小姐叙叙旧。”
这么明显的赶人傅沉渊也懂了,同时他更在乎周隐绣刚才抛给他的疑问。
从前他倒真的没有细细想过。
想到此,傅沉渊看了眼姜燃星和周隐绣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嘱咐了几句之后就先开车走了。
他开车赶到了老宅,风一般地闯进了傅老爷子的书房。
傅老爷子正在练书法,看他样子,便说道:“今天怎么这么急躁,你很久没这样了。”
傅沉渊上前问道:“爷爷,当年雪纱救我的事情,您再给我讲一次。”
傅老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只是微微一顿,又继续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都给你讲过多少次了,为什么又问?”傅老爷子用余光观察着他的反应。
傅沉渊这次很坚持,也很认真,道:“我想再听一次,那时候我太小,我记不太清了。”
傅老爷子为了不让傅沉渊起疑心,于是把说了很多次的“事情经过”再次说了一遍。
“你自己一个人住在你父母亲的乡下别墅里,郁郁寡欢的,那天晚上被海浪卷进海里,命悬一线的时候,是刚好在海边的雪纱见到之后救了你,这才保住了你的生命,后来你们两个被送进医院急救室,好在抢救及时,都没有生命危险了。”
傅老爷子补充道:“不过因为在海里的时间久了,呛了不少水,多少是有些影响了你们的身体,你大概记不清当时的事情经过了吧。”
傅老爷子看着面前这个已经高大的男人,很多年前,他还只是个稚嫩的孩童,会撒娇叫他爷爷的小男孩。
医院急救室外,当时还年轻的傅敬山下了飞机急匆匆地赶到了医院,看到了病床上躺着的小沉渊,心都像被揪到了一起。
助理把傅沉渊的情况报告给了傅敬山。
“傅总,小少爷他现在没什么事情了,这也多亏了那个小女孩出手救下了,说来,那小女孩的伤很重,比小少爷要严重多了,能不能醒过来还说不定呢。”
傅敬山看到傅沉渊确实没什么事了之后,就说道:“那小女孩在哪,带我去看看她。”
助理立刻带着傅敬山来到了小女孩的病区那边,还没到,就听到了一个女人在叫喊着。
“我女儿到底是被谁害成这样的!必须给我们赔钱知道吗!要不这事没完!我女儿就是今天在医院里醒不过来了,他们的赔偿也一分钱不能少!必须拿钱!”
傅敬山看了眼助理,助理说道:“这是那个小女孩的妈妈,来了医院就闹着要钱,都不太管自己女儿的死活。”
傅敬山虽然在商场上对很多人都不手软,到底虎毒都不食子,看着这个女人的样子,也忍不住皱了眉。
傅敬山吩咐道:“让人准备好赔偿金,好好送过去表达感谢。”
傅敬山走过去,看着病床上的小女孩,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医生正在用急救设备救治中,那个女人还在叫嚷着要钱。
“许青荷女士对吧,赔偿金我会让人给你过去的,谢谢你女儿救了我的孙儿,郑重感谢。”
傅敬山当时是真的很感谢这个救命之恩的,对许青荷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许青荷一看傅敬山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个大老板,只要钱不要女儿的心立马占了上风。
“要赔多少啊,你孙子那么尊贵的身份,这钱,少了可不行啊,要不然我女儿岂不是白等着救他了!”
傅敬山疑惑道:“你是说,你女儿是故意接近我孙儿的?为了钱吗?”
“哎呦!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许青荷还故意拿捏着,“没有我女儿在那,你这宝贝孙子早就溺水死了,你们这么大家族不会忘恩负义吧,我女儿的医药费和生活费,你们想不拿可不行啊!不怕我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啊,我们小老百姓可不怕,可是您这种大人物就不同了!”
许青荷还十分得意地摆上了架子。
助理都看出来了,说着:“傅总,这不明摆着设计救小少爷讹钱呢,您看这怎么办?”
傅敬山一摆手,顿时对于这母女俩的印象就低到了谷底。
“照常准备赔偿金。”傅敬山吩咐手下的助理。
傅敬山又看向了许青荷:“我额外再给你一笔钱,管好你们的嘴,不要让我们傅家或者任何一个人知道今天的事,拿了钱我们之间就从来没有见过。”
许青荷接过了助理递过来的两张支票,看了上面的数字之后立马就谄媚地笑了。
“哎呦您看这事弄得,好说好说,我一定让燃星不说今天发生的事,放心吧,我女儿啊,从来就没有见过你家小少爷。”
许青荷收了支票之后,也不去看看病床上的姜燃星,拿着手机就去窗户边打电话去了。
傅敬山眼神晦暗,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还是小女孩的姜燃星,摇了摇头。
助理在旁边说道:“我会让人封锁好这件事的消息的,您放心。”
傅敬山点了点头之后走了,在那一刻,他还不知道许青荷只是一个见钱眼开完全不在乎女儿的人,也不知道姜燃星根本不是许青荷说的那样故意设计。
也是过了很久,直到这件事情已经尘埃落地成了定局,傅敬山才了解到姜燃星是真的、只是单纯地喜欢傅沉渊才做出了那些事。
但那个时候,林雪纱已经成为了傅沉渊心中的救了他的善良的小女孩。
傅沉渊和姜燃星两个人像是有所感应一样,全都忘掉了溺水的经历,也许是年纪小承担不了那些事,竟然真的没一个人记得彼此。
傅敬山当时也犹豫过,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傅沉渊。
一念之差,傅敬山不想破坏当时平静的局面,就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
但也正是这一个阴差阳错,此后的所有事情都像是蝴蝶效应一样,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等到傅老爷子后悔想说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时机已经完全不对了,出于种种原因,傅老爷子倒是不能再说了。
傅老爷子沉浸在回忆之中发愣了很久,久到对面的傅沉渊都感觉出了端倪。
“爷爷,当时我是在乡下,那片海只是片野海,雪纱她是林家的大小姐,怎么会出现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呢?”
傅沉渊现在才真的正视这件事,便发现了这事情经过里的漏洞。
傅老爷子回过神来,面色如常地道:“路过,正好在那停了下,遇到了你,大概是缘分指引吧。”
傅老爷子继续写着字,不和傅沉渊对视。
傅沉渊现在太会观察了,傅老爷子都不能保证他还会不会怀疑,可当年的事情是没有任何证明的,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自然不能先乱了阵脚让傅沉渊怀疑。
傅沉渊看着爷爷的样子,心里疑团的浓雾越来越重。
他不太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了,可有一点他没忘,就是,那天溺水是个黑夜。
在一个乡下的海边,还是电闪雷鸣的黑夜,林雪纱就算和家人一起会路过,也断然没有在恶劣天气在海边停留的理由。
海边也没有灯,一个小男孩溺在水里,根本不会很明显。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是真的存在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结合刚才周隐绣的话,和傅老爷子的表现,傅沉渊就更加怀疑这其中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的。
傅沉渊的心脏钝痛了起来,感觉到了奇异的震动,好像终于触碰到了真实的灵魂上。
傅沉渊抬头看了看傅老爷子,笑了下,道:“好吧,爷爷,听你这么说我也放心了,我先走了。”
傅老爷子抬眼看他:“干什么去?”
傅沉渊轻松地答道:“燃星出去吃饭了,我要去等着接她回家。”
傅老爷子点了点头,目视着傅沉渊走出了书房,有些不放心地把管家叫了过来。
“你说,沉渊这孩子是不是还怀疑呢?”傅老爷子问道。
管家回答:“是啊,孙少爷应该会去调查,不过您也放心,没有人能知道这件事,没人能说出来,我们早就为这件事做了很多准备了。”
傅老爷子放心地点点头。
离开了老宅的傅沉渊一边开车,一边按下了车内的电话。
谭申在电话那边听着:“傅总,有什么吩咐?”
“谭申,听好了,你现在要找人秘密地去调查一件事,这件事并不好查,时间太久远了……”
谭申听了之后立刻应下来:“傅总您放心,我会尽力的。”
傅沉渊挂了电话,重新开向了前往隐秀山庄的路,他也在想着姜燃星。
与此同时,傅沉渊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好像在接近了某个被遮盖了很久很久的真相。
也许这个真相,足以改变一切,或者摧毁一切。
如蝴蝶振翅的瞬间,时钟重新拨动,命运的走向也会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