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徐远伯也是浑身剧震,扶着窗棂的手微微发抖。
他看着讲堂内那个从容自若、侃侃而谈的少年,心中翻江倒海。
一个念头疯狂地叫嚣着!
“天才!这是不世出的天才!”
“老夫……老夫当初怎么就……怎么就让他被谢起那个老狐狸给拐走了啊!”
一股巨大的悔意,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与孙昀相比,王岚那个榆木疙瘩……
唉!
徐远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
课后,徐远伯实在按捺不住,在书院的后园拦住了孙昀和王岚。
他看着孙昀,眼神复杂无比,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惋惜和酸意:“孙昀啊孙昀……老夫今日方知,何为真正的璞玉浑金。”
他长长叹了口气,捶胸顿足。
“悔不该当初!让谢起那老匹夫抢先一步!若你是我弟子,我便是倾囊相授,也心甘情愿啊!”
孙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弄得有些尴尬,只能拱手道:
“学政大人谬赞了,小子愧不敢当。”
王岚在一旁,见老师对孙昀如此推崇备至,把自己晾在一边,心里顿时有些不服气。
她挺起小胸脯,努力做出认真的样子:“老师!您别光夸他啊!学生最近也很用功的!那《孟子》我也读了好多遍!”
徐远伯闻言,扭头看向自己这个正牌学生。
见她一脸快夸我,我也很聪明的表情,不由得为之语塞。
他指着王岚,气得胡子直抖:“你?!你还好意思说!《孟子》你读了多少?《论语》可能通背?策论可能下笔?”
王岚被他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我还在努力嘛……再说,狗奴才说的那些,我也能听懂啊……”
“你能听懂?”
徐远伯气极反笑,“那你方才在堂上,为何不发一言?不像孙昀般谈出一番思考与见解!”
王岚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半晌才强辩道:
“我……我那是在思考!对,思考!”
徐远伯看着自己这个活宝学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叹,无奈地扶额。
“罢了,罢了!朽木不可雕也……老夫这是造的什么孽,收了你这么个学生……”
他喃喃自语,语气充满了绝望,“若是孙昀……若是孙昀……”
王岚见老师这般模样,也知道自己确实不太争气,难得地没有顶嘴。
只是悄悄扯了扯孙昀的衣袖,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孙昀看着这对师徒,心中莞尔,出面打圆场道:“学政大人,少爷天资聪颖,只是性情活泼了些。近来已大有进益,假以时日定不负您的期望。”
徐远伯看了看一脸无辜的王岚,又看了看彬彬有礼的孙昀,再次深深叹了口气。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他无力地摆摆手,转身离去,背影竟有几分萧索。
只留下一句充满怨念的嘀咕随风飘来:
“谢起老匹夫……误我良才啊!”
王岚看着老师伤心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不服气地瞪了孙昀一眼:
“狗奴才,都怪你!显得本少爷很笨一样!”
孙昀从善如流,拱手笑道:“是是是,少爷最聪明,都是我这狗奴才的错。”
王岚这才哼了一声,嘴角却微微翘起。
只是,看着孙昀那平静含笑的侧脸,想起他在课堂上侃侃而谈,引得满座皆惊的风采。
再想起谢夫子的看重,以及老师那毫不掩饰的悔意……
王岚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狗奴才好像真的很有才学!
自己若再不努力追赶,恐怕真的连他的背影,都要看不到了。
……
王岚这段期间倒也没有闲下来,以往都是孙昀天天抓王岚的学习。
如今攻守异形了!
王岚自以秀才之名,天天监督孙昀,美其名曰:“本秀才得亲自监督你这狗奴才备考,万一你县试都过不了,丢的可是本少爷的脸!”
孙昀对此只是笑笑,由着她去。
他心里清楚,这小少爷嘴上强硬,实则是一种惯性依赖。
多年形影不离,骤然要她独自待在家中或出去胡闹,反倒不适应了。
与此同时,王岚自己也面临着新的课业压力。
乡试在即,她这个秀才也要开始备考举人了。
让王岚不胜其烦的是,陈晓光如今简直成了她的影子,走到哪跟到哪。
“老师,学生对此处敖不可长,欲不可从一句颇有不解,还请老师指点。”
王岚正对着《礼记》皱眉,陈晓光又捧着书亦步亦趋地凑了过来。
王岚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自己不会查注疏吗?整日跟着本少爷作甚?”
陈晓光一脸正色,躬身道:“学生常伴师尊左右,正是要观摩老师治学之态,领会读书之法。”
王岚被他这一套一套的说辞噎得直翻白眼,偏偏又挑不出错处。
只得咬牙切齿地对孙昀低声道:“这跟屁虫,比你这狗奴才还烦人!”
孙昀在旁忍俊不禁:“少爷如今也是为人师表了,自然要担起教导之责。”
王岚气结,却见陈晓光又凑近一步,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本笔记:“老师,这是学生整理的《春秋》微言大义,还请老师批阅。”
“你……”
王岚看着那厚厚一本笔记,只觉头大如斗,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徐远伯作为学政,理论而言,是不需要经常来这青园书院的。
奈何孙昀在此地备考,还经常语出惊人,让几个夫子都惊叹不绝。
于是一有空闲,就往这跑,跑得愈发勤快。
他虽绝口不再提收徒之事,但对孙昀的学业进展却抓得极紧。
讲堂之上,他目光扫过,总会若有若无地在孙昀身上多停留片刻。
课后,也常会“恰好”路过,随口问上孙昀几句经义理解,或是对时政的看法。
虽无师徒之名,教导之实却毫不含糊。
每逢此时,王岚必定凑在一旁,竖着耳朵听。
待徐远伯考校完孙昀,她便会挺起胸膛,努力做出淡然模样,插嘴道:“老师,您方才问的《春秋》微言大义,学生近来也略有心得……”
绞尽脑汁地想证明自己也在用功。
徐远伯听了,往往只是瞥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最终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摇头苦笑:“嗯,总算……知道上进了。”
那语气里的意味,复杂得让王岚暗自磨牙,却又无法反驳。
更让孙昀感到惊异的是,连张仕诚、李皓这几个往日里提到书本就头疼的纨绔,竟也真的安分下来。
虽谈不上悬梁刺股,但手里也常捏着卷书,偶尔还会和王岚凑在一处,愁眉苦脸地讨论着什么“破题”“承题”。
“少爷,张仕诚和李皓他们这是……转性了?”
王岚正被一道策论折磨得心烦,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抱怨:“还不是都怪你!”
“怪我?”
孙昀愕然。
“可不就是怪你!”王岚撇撇嘴,“你如今名声在外,我爹,还有张叔、李叔他们,眼热得紧。”
“回头就把自家小子拎过去耳提面命,说什么不敢指望能有你十分之一的出息,但凡能学到你百分之一的稳重和见识,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逼得这几个家伙不得不来装样子,连带着本少爷也得跟着受罪!”
孙昀闻言,看着不远处正对着书本抓耳挠腮的张仕诚和李皓,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似乎正悄然改变着身边许多人原本的轨迹。
书院里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紧绷,就连张仕诚、李皓他们也比往日安静了几分。
王岚看着周围埋头苦读的同窗,心里莫名有些发慌。
她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正凝神看书的孙昀,压低声音:
“狗奴才,要县试了,你可别给本少爷掉链子!”
孙昀闻言,从书卷中抬起头,唇角微扬:“少爷放心,链子掉不了。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若我侥幸考得还不错,一次就中,那少爷你这勤学苦练这么多年才拿到秀才……”
“你!”
王岚气结,伸手就去拧他胳膊,“狗奴才,敢笑话本少爷!”
就在两人笑闹之际,书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快去看!学政衙门的告示!恩科县试,张榜公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