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皓也气得浑身发抖:“你敢辱我门楣!”
王岚更是杏眼圆睁,指着楼下,声音因极度愤怒而有些发颤:“你……你竟敢如此污蔑!本少爷跟你没完!”
柳彦见他们直到孙昀解释才完全明白自己的讥讽,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
他唰地合上扇子,故作惊讶道:
“怎么?莫非连这等寻常文词都需人转译?诸位若觉得冤枉,何必动怒,不妨就在这风雅之地,切磋一下诗文如何?”
“也让在场诸位品评一下,何为真正的才学?”
他料定王岚这几个纨绔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故意用文斗的方式相激,坐实他们不学无术的名头。
王岚几人被他这直戳痛处的挑衅噎住,气得浑身发抖,他们擅长的可不是吟诗作对,一时语塞。
想骂回去又怕再落入对方的文字陷阱,只能更加愤懑地瞪着柳彦,再次将希望寄托在孙昀身上。
柳彦见状,几乎要笑出声来,眼神中的轻蔑几乎化为实质。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淡雅衣裙的侍女从楼上走下,径直走到柳彦桌前,盈盈一礼:“柳公子,我家姑娘素闻公子诗名,特命婢子前来,愿闻公子佳作。”
这侍女正是鹂衣姑娘的贴身丫鬟。
柳彦闻言,精神大振,得意地瞥了孙昀他们一眼。
他这几番阴阳怪气的话,甚至换来花魁鹂衣的吸引!
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略一沉吟,便摇着扇子,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还轻佻地扫过二楼珠帘,“既然如此,那我就来一首《醉花丛》。”
说罢,嘴角直接勾起一抹弧度,吟诵道:“霓裳半解烛影摇,玉骨冰肌胜柳娇,红唇浅尝胭脂雪,素手轻抚白玉腰。”
“帘幕深时闻细语,罗裳解处见春潮,但求今宵襄王梦,不慕蓬莱万里遥。”
这诗辞藻华丽,对仗工整,用典精巧。
可字里行间却尽是狎昵之意。
尤其“闻细语”、“见春潮”等句,几乎是将男女床笫之私摊开在众人面前,艳俗露骨至极。
“好!绝了!”
“柳兄真乃我辈楷模!此诗当浮一大白!”
他的同伴们立刻爆发出心照不宣的哄笑与喝彩。
几个纨绔子弟更是听得眼睛发亮,挤眉弄眼,引得大堂内一些年纪稍长的文人不由得皱眉侧目,面露鄙夷。
柳彦将这一切反应尽收眼底,愈发志得意满,“唰”地合上扇子,挑衅般地指向孙昀这边。
王岚、张仕诚、李皓三人虽然不通诗赋精妙,但听周围一片叫好,再看柳彦那副鼻孔朝天的得意模样,也知他这首诗定然作得极好,心中更是憋闷。
王岚气得差点把手中的茶杯捏碎,张仕诚和李皓则像泄了气的皮球,刚才想理论的气势被这实实在在的才学展示压了下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们即使想反驳,也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方才转着弯骂他们,他们就听不懂了!
现在还要比拼诗词,那不更是作死?
王岚也傻眼。
这人似乎真有才学啊?
不过,那侍女静静听完,并未表态,只是微微颔首,随即却转身。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到了孙昀他们的雅间前,对着孙昀盈盈一福,声音清脆:
“孙公子近日备考辛苦,鹂衣姑娘可是日日挂心呢。”
侍女抿嘴一笑,目光扫过楼下脸色难看的柳彦,声音清脆:
“姑娘方才还念叨,说某个没良心的若再不作首新诗给她,她都快忘了公子爷的模样了。不知今日,可否让我们开开眼?”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柳彦身上,转移到了孙昀这里!
鹂衣姑娘没有对柳彦的诗作出评价,反而主动邀请孙昀!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柳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脸色变得铁青。
他身后的同伴们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喝彩声戛然而止。
王岚、张仕诚、李皓则是又惊又喜,齐齐看向孙昀。
孙昀心中苦笑。
鹂衣姑娘这是故意将他推到台前,用他来挡柳彦这块牛皮糖啊!
他抬头,恰好对上二楼珠帘后那双带着几分狡黠和欣赏的美眸。
鹂衣隔着珠帘,对他微微一笑。
眼波流转,风情万种。
果然,是故意为之!
孙昀无奈,知道躲不过了。
他从容起身,对着那侍女还了一礼,然后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难看的柳彦,淡淡一笑:
“柳公子诗才敏捷,孙某佩服。不过,诗词之道,除了风花雪月,亦可有家国天下。”
“既然鹂衣姑娘相邀,孙某便献丑,作一首《从军行》,以此地风花对上我大乾北疆将士!”
他没有选择柳彦擅长的题材,而是另辟蹊径,直接将格调拔高!
此言一出,众人屏息。
就连珠帘后的鹂衣,也坐直了身子,美眸中流露出期待。
孙昀略一沉吟,脑海中浮现出谢起北征的景象,以及这个时代边塞的苍茫,缓缓吟道: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开篇两句,景象宏阔苍凉,一股肃杀悲壮之气扑面而来!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后两句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将戍边将士的艰苦卓绝和誓死报国的决心,抒发得淋漓尽致!
诗成,满堂死寂!
落针可闻!
这首诗,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精巧的用典,却有一股磅礴的气势和深沉的情感,如同塞外的风沙,扑面而来!
与柳彦那首精雕细琢的艳诗相比,高下立判!
格局、气魄、意境,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柳彦张大了嘴巴,脸色由青转白,握着扇子的手微微颤抖。
身后的同伴们,也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
先前那些奉承讨好的笑容僵在脸上,显得滑稽可笑。
整个春和楼二楼,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仿佛连丝竹声、谈笑声都被这首诗的磅礴气势所慑,悄然退去。
短暂的死寂后,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轰然炸开!
“我的天!这……这真是……绝了!”
一个中年文士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这是何等的豪情!何等的壮志!听得我热血沸腾!”
他旁边一人立刻接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对比太鲜明了!柳公子那首辞藻是美,用典也巧,可终究是靡靡之音,格局太小!”
“而孙公子这首《从军行》简直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这才是真正的风骨!真正的男儿志向!”
“没错!”
另一桌的商人打扮的人也忍不住插话,他虽然不通文墨,却也被诗中那股力量感染。
“柳公子的诗,听着是舒服,但过后就忘了。孙公子这诗,听着就让人心头一震,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才是能传世的佳作啊!”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开篇即是一幅苍茫浩瀚的边塞画卷,未写人而人在其中,未写情而情透纸背!高,实在是高!”
一个白发老儒生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地品味着,看向孙昀的目光充满了激赏。
“与之相比,柳彦那首堆砌辞藻、徒具形骸的诗,简直……简直不堪入目!”
他终究是厚道,没把最后几个字说出口,但那摇头叹息的模样,已说明一切。
王岚、张仕诚、李皓虽然不太懂诗中精妙的遣词造句,但那扑面而来的雄浑气势,以及周围众人如痴如醉的反应,让他们清晰地感受到了这首诗中那股震撼人心的力量!
王岚激动得小脸通红,刚才的憋闷和怒气一扫而空。
她猛地抓住孙昀的胳膊,用力摇晃:“狗奴才!你……你太厉害了!”
张仕诚和李皓也兴奋地差点跳起来,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腰板,看向楼下那群灰头土脸的柳彦同伴,眼神里充满了扬眉吐气的快意。
珠帘后,沉默了更长一段时间。
随即,传来鹂衣清越动人的声音,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以及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叹:
“孙公子大才!此诗雄浑苍劲,气吞山河,非胸怀丘壑、心系家国者不能为!鹂衣受教了。”
她顿了顿,声音转向柳彦的方向,虽依旧客气,却带着疏离:
“柳公子诗才亦是难得,只是鹂衣今日心有所感,恐难再品评风月。诸位公子请慢用,鹂衣告退。”
说罢,珠帘轻响,那抹倩影已然离去。
这无疑是明确地表达了她的选择。
她更欣赏孙昀的诗,以及孙昀诗中蕴含的志向!
柳彦面色铁青,羞愤难当!
他本想借此机会扬名,顺便一亲芳泽,没想到却被一个他看不起的书童出身的人当众碾压,连鹂衣姑娘也对他失去了兴趣!
“好!好!孙昀是吧!我记住你了!”
柳彦猛地收起扇子,用扇骨指着孙昀,声音因为极度的羞愤和不甘而有些变调,试图挽回最后一丝颜面,“你等着,再过几天的县试方见真章!你休要得意!”
然而,他的狠话在满堂尚未平息的惊叹与议论声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如同点燃了引线,顿时引发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