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大院的蝉鸣像煮沸的开水，高小林科长的衬衫后背洇出盐花，钢笔尖在《防暑降温物资审批表》上打滑。他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叶，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姥姥用粗瓷罐装的痱子粉，扑在脖子上凉丝丝的，比现在办公室的吊扇管用多了。“老马，” 他敲了敲办公桌，“听说仓库还有库存的‘友谊牌’痱子粉？”
老马的旱烟袋停在半空，烟灰簌簌落在算盘上：“高科长，那批痱子粉还是 1972 年进的货，比我家老二的年龄还大。” 小李推了推眼镜，从《物资管理条例》中抬起头：“按规定，库存超过十年的物资需重新检验成分、包装、生产批号……” 话没说完，小五突然从报纸后探出头：“检验？直接发给咱们科室呗，反正天热得能煎鸡蛋。”
高小林瞪了小五一眼，心里却动了念头。他领着众人来到仓库，蛛网密布的货架上，绿色铁皮盒装的痱子粉整齐排列，盒盖上的芭蕾舞女孩褪成淡粉色，像被晒蔫的荷花。陈永年股长的放大镜突然伸过来：“生产日期模糊，需提交《历史遗留物资活化方案》。” 老马嘟囔：“活化？不如直接活埋。”
审批流程不出意外地复杂。小李负责撰写《成分稳定性分析报告》，小五自告奋勇去取样品，却在仓库里睡着了，醒来时痱子粉撒了一身，活像个会移动的糯米团子。“这叫‘人体检验’，” 他拍着肚皮解释，“证明痱子粉没失效。” 陈永年却指着他的裤兜：“样品呢？” 小五挠头：“可能掉在审批机缝里了。”
自动审批机果然卡壳了。赵师傅拆开机器，齿轮间夹着半块融化的痱子粉饼，散发出陈年雪花膏的味道。“龟儿子机器，” 他抹着汗骂，“比我老婆的缝纫机还娇贵。” 高小林看着染成白色的审批表，突发奇想：“要不把痱子粉当干燥剂用？文件都潮得能拧出水了。” 小李立刻在报告里加上 “档案防潮创新应用”，陈永年却要求刻个 “防潮专用章”。
最荒诞的是发放环节。老马拿着《科室物资分配表》发愁：“全机关 127 人，痱子粉只有 83 盒，怎么分？” 小五眼珠一转：“按级别分！领导优先，科员靠后，实习生闻味儿。” 高小林刚要反对，却见陈永年已经往自己办公桌上搬了三盒：“股长级别的防暑需求更重要。” 小李无奈摇头，偷偷往实习生抽屉里塞了半盒 —— 代价是帮小五整理一周的文件。
天热得愈发离谱，审批科的吊扇发出临终般的哀鸣。小五把痱子粉涂在办公椅上，美其名曰 “清凉坐垫”，结果起身时裤子粘在椅面上，扯出个月牙形的洞。老马见状笑出眼泪：“你这屁股，比公章还圆！” 小李强忍着笑，用痱子粉在文件上画起了电路图，被高小林拍了后脑勺：“闲得慌？去给审批机扇扇子！”
下午的科室会议变成了 “痱子粉品鉴会”。陈永年捏着鼻子：“这粉子比我老伴的香粉还呛人。” 老马却往旱烟袋里掺了点粉：“提神醒脑，比浓茶管用。” 小五突发奇想，把痱子粉和橘子汽水混合，调成一杯 “冰镇爽身露”，刚喝一口就皱起眉头：“味道像兑了石灰水的糖水。” 高小林看着众人折腾，突然想起小时候偷用姥姥的粉扑，被呛得打喷嚏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临近下班，仓库传来噩耗：剩余的痱子粉被白蚁蛀了个大洞，白色粉末流得满地都是。赵师傅看着像雪堆的地面，叹了口气：“得，这下连干燥剂都没得用了。” 陈永年却眼睛一亮：“正好撰写《自然灾害导致物资损耗报告》，申请专项维修资金！” 小五闻言差点厥过去：“合着折腾半天，就为了报个损？”
暮色漫进办公室，高小林摸着办公桌上的空痱子粉盒，突然想起审批机里卡住的那块粉饼。他鬼使神差地掏出钢笔，在盒盖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公章，旁边标注 “已审批” 字样。小五凑过来瞅了瞅：“科长，这能当文物不？” 高小林笑着摇头，把空盒扔进垃圾桶，却听见里面传来 “咔嗒” 一声 —— 不知谁把吃剩的绿豆糕掉了进去，和痱子粉残渣混在一起，活像块 “审批夹心饼”。
下班铃响时，老马往旱烟袋里又塞了把痱子粉，说是能防蚊子；小李用痱子粉在自行车座上画了个笑脸，结果被保卫科当成 “资产阶级涂鸦”；小五则把剩下的半盒粉倒进了审批机的润滑油壶，美其名曰 “中西合璧保养法”。次日清晨，当赵师傅打开机器时，赫然发现齿轮间堆满了白花花的粉末，而吐出的文件上，每个 “同意” 章都沾着星星点点的粉粒，像撒了把碎钻的葱油饼。
机关食堂突然飘来奇怪的香气，炊事员老王举着锅铲冲进来：“谁把痱子粉当淀粉倒进红烧肉里了？” 众人面面相觑，小五憋红了脸，裤兜里还揣着半袋痱子粉 —— 他本想偷偷改良机关伙食。此时陈永年捧着新拟的《食堂添加剂使用审批细则》匆匆赶来，细则首页赫然印着昨晚审批机吐出的、沾着痱子粉的 “同意” 章。
高小林正想开口，审批机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 “轰隆” 声，像头打饱嗝的老牛。机器剧烈抖动着，喷出一团团夹杂着绿豆糕碎屑、橘子汽水味的白色烟雾。烟雾散尽后，一张印满痱子粉指纹的文件缓缓吐出，“紧急事项” 栏里，不知哪个齿轮印出个完美的圆形，活脱脱是个用痱子粉做的公章。小五跳起来拍手：“科长！机器学会自助审批了！” 陈永年推了推眼镜，郑重地在文件上补了个红章：“这属于技术革新，马上申报‘智能审批系统 1.0 版’专利！”
老马吧嗒着呛人的旱烟，烟灰落在刚出炉的 “痱子粉公章文件” 上，和白色粉末融为一体。高小林望着这荒诞的一幕，伸手摸向裤兜想掏水果糖，却掏出一把混着痱子粉的绿豆糕渣，刚放进嘴里就被呛得直咳嗽。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与咳嗽声中，审批机又 “咔嗒” 响了一声，这次吐出的，是一张画满痱子粉小人的儿童涂鸦 —— 谁也不知道，这是机器故障，还是它终于忍无可忍的幽默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