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已是年关。
京城的大街小巷,早已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处处洋溢着新年的气息。
镇国公府内,却显得有些冷清。
没有等回外祖父和兄长。
她等到的,是两封厚厚的家书,以及从两地分别送来的,足足两大车的年礼。
外祖父的信,字迹苍劲有力,一如他本人。
信中只报了平安,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和孩子,言语间,是沙场武将的简练与克制。
兄长的信,则要絮叨得多。
他详细讲述了矿山那边的进展。
“……山中新发现一条富矿脉,品质上乘,如今正是开采的关键时期。”
“一切顺利的话,开春便可出第一炉铁水。”
双儿看着满院子的年礼,轻声叹了口气。
“都回不来,今年这个年,府里可就冷清了。”
孟时岚将安睡的小胖喜往怀里揽了揽,脸上却带着一抹恬淡的笑意。
“不回来,才是好事。”
“外祖父镇守边关,是为国尽忠。兄长开矿炼铁,亦是为国分忧。”
“他们都在做顶天立地的大事,我们只需在京中,安安稳稳地守着这个家,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支持。”
双儿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失落。
“话是这么说,可按着往年的规矩,除夕夜,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都要入宫参加宫宴的。”
“姐姐您如今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周世子的未婚妻,不去,怕是会落人口实。”
孟时岚垂眸,轻轻抚摸着小胖喜肉嘟嘟的脸颊。
“别人家的热闹,终究是别人的。”
“我如今只想守着我的孩子,过我们自己的安生日子。”
她抬起头,看向双儿。
“宫宴,我们不去了。”
“你去回了宫里的帖子,就说我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至于旁人怎么说……”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随他们去吧。”
见她主意已定,双儿也不再劝。
孟时岚的目光,望向窗外那片挂着红灯笼的屋檐。
“京城的灯会,冠绝天下。”
“不去他们的热闹,不妨碍我们自己热闹,出门看灯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除夕夜的京城,褪去了白日的庄严肃穆,被一片璀璨的灯火点亮。
烟火在深蓝色的夜空中绚烂绽放,将整座皇城映照得如同白昼。
孟时岚一手牵着芙儿,双儿跟在身侧,郭凡则将小胖喜稳稳地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一行人,汇入了川流不息的人潮。
街道两旁,灯火如龙。
水面上漂浮的莲花灯,随波逐流,宛如点点星辰坠入凡间。
店家门口挂着的琉璃灯,晶莹剔透,光华流转,贵气逼人。
还有那最常见的羊皮灯,上面绘着山水鸟兽,栩栩如生。
最让小孩儿着迷的,还是精巧的走马灯。
灯影转动,一幕幕民间传说的画面,在小小的灯罩上循环上演。
“阿娘!阿娘!你看那个!是嫦娥奔月!”
芙儿指着一盏巨大的走马灯,兴奋地小脸通红。
孟时岚笑着点头,“是啊,芙儿真厉害,都认得。”
“还有那个!是牛郎织女!”
小胖喜坐在郭凡的肩头,视野绝佳,小胳膊小腿兴奋地乱蹬。
他的目光,却牢牢地被街边小摊上的各色吃食吸引了。
小手指着不远处的糖人摊子。
“吃……吃那个虎!”
那糖人师傅手艺精湛,一条金色的糖虎在他手中活灵活现,引得小胖喜口水直流。
口水顺着他圆润的下巴滴落,险些就掉在了郭凡的头顶上。
郭凡哭笑不得,却也只能任由这位小祖宗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孟时岚笑着摇了摇头,让双儿去买了几串糖葫芦,又买了一根小胖喜心心念念的糖虎。
几人走走停停,笑语晏晏。
芙儿和双儿手里捧着新买的兔子灯,小胖喜则满足地舔着手里的糖虎。
孟时岚看着孩子们满足的笑脸,心中的那点冷清与孤寂,早已被这人间烟火的温暖所填满。
京城的繁华热闹,宛如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千里之外,玉门。
寒风如刀,卷起地上的沙砾,刮在人脸上生疼。
宋积云裹紧了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臃肿不堪的破棉袄,将自己缩在背风的墙角,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从京城到玉门,这一路,她几乎耗尽了身上所有的钱财。
那些曾经视为珍宝的首饰,那些华美柔软的衣物,一件件,都进了当铺。
如今的她,蓬头垢面,双手布满冻疮,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官家千金的模样。
便是个街边的乞丐,看着都比她体面几分。
边关苦寒,年节的气氛也未曾断绝。
街边的小摊上,炊烟袅袅。
食物的香气霸道地钻进她的鼻孔,引得她空空如也的肚子,发出一阵阵“咕咕”的抗议声。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一个包子摊。
那新出笼的肉包子,白白胖胖,正冒着诱人的热气。
宋积云的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朝着包子摊挪了过去。
摊主正忙着给客人打包,吆喝声,算账声,混成一片。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宋积云的心猛地一横,一个箭步冲上前,趁着摊主转身的间隙,飞快地从蒸笼里抓起一个滚烫的包子,转身就跑!
“哎!你干什么!”
后知后觉的摊主反应过来,气得跳脚大骂。
“有人偷包子!抓小偷!”
叫骂声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宋积云的脸上。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抱着那个尚有余温的包子,拼了命地往漆黑的巷子里钻。
直到身后再也听不见叫骂声,她才敢停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那个被她捏得有些变形的包子。
这就是她……抢来的。
她,宋积云,如今竟成了一个偷包子的贼。
巨大的屈辱与辛酸,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
她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
滚烫的泪水混着包子,一同被她咽进肚中。
又苦,又涩,又咸。
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世人的白眼,彻骨的饥寒……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凭什么!
凭什么孟时岚就能高高在上,享受着镇国公府的荣华,即将成为世子夫人。
凭什么她就要沦落至此,像条狗一样,为了一个包子,连尊严都丢掉了。
她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用满是污垢的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孟时岚。
周从显。
你们等着!
我所受的一切苦难,来日,定要你们千倍百倍地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