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杨谅深受高祖宠爱,担任并州总管,从太行山以东到大海,南至黄河,共五十二州都归他管辖;高祖还特许他可以相机行事,不必拘泥于律令。杨谅觉得自己所在的地方集中了天下的精兵,又看到太子杨勇因遭谗言被废,心里常常闷闷不乐,等到蜀王杨秀获罪,他就更加不安,暗中有了反叛的想法。他对高祖说,“突厥势力正强,应该加强武备”。于是大规模征发劳役,修缮整治兵器器械,招揽逃亡的罪犯,身边的亲信党羽差不多有几万人。突厥曾经侵犯边境,高祖派杨谅去抵御,结果被突厥打败;他手下的将帅因战败而被撤职的有八十多人,都被发配到岭南防守。杨谅因为他们都是老部下,上奏请求留下他们,高祖生气地说:“你身为藩王,就应该恭敬地遵守朝廷命令,怎么能私自袒护老部下,废弃国家的法令呢!唉,你这小子,一旦我不在了,你要是想轻举妄动,人家抓你就像抓笼子里的小鸡一样容易,还要这些心腹干什么!”
王頍是王僧辩的儿子,为人洒脱,喜欢奇谋策略,担任杨谅的咨议参军。萧摩诃是陈朝的旧将,这两人都不得志,常常郁闷地想着制造动乱,他们都与杨谅关系亲密,支持杨谅的反叛阴谋。
正好火星停留在东井星宿附近,仪曹邺县人傅奕通晓星象历法,杨谅问他:“这是什么征兆啊?”傅奕回答说:“天上的东井星宿,是黄道经过的地方,火星经过那里,是正常的现象,如果它进入地上的井,那才奇怪呢。”杨谅听了很不高兴。
等到高祖驾崩,炀帝派车骑将军屈突通拿着高祖的玺书征召杨谅入朝。在这之前,高祖与杨谅秘密约定:“如果玺书征召你,敕字旁边另外加一点,并且与玉麟符相符合,你就应召入朝。”等杨谅打开诏书,发现不符合约定,就知道事情有变。他质问屈突通,屈突通言辞坚定,不肯屈服,杨谅只好把他放回长安。于是杨谅就起兵反叛。
总管司马安定人皇甫诞恳切地劝谏杨谅,杨谅不听。皇甫诞流着泪说:“我估计大王您的兵力物资不是京城军队的对手;再加上君臣的名分已经确定,叛逆和顺从的形势截然不同,您的兵马虽然精锐,但也很难取胜。一旦陷入叛逆的境地,触犯刑法,到时候就算想做个普通百姓,也不可能了。”杨谅听了很生气,把他囚禁起来。
岚州刺史乔钟葵打算响应杨谅,他的司马京兆人陶模阻止他说:“汉王图谋不轨,您蒙受国家的厚恩,应当竭诚效力,怎么能成为祸乱的开端呢!”乔钟葵脸色一变,说:“司马你要造反吗!”说着就用兵威胁他,但陶模言辞气势毫不屈服,乔钟葵觉得他很有义气,就放了他。军吏说:“如果不杀陶模,就无法服众。”于是就把陶模囚禁起来。就这样,跟随杨谅造反的共有十九个州。
王頍劝说杨谅:“大王您部下的将领官吏,家属都在函谷关以西,如果用他们,就应该长驱直入,直接占据京都,这就是所谓的迅雷不及掩耳;如果只是想割据以前北齐的地盘,那就应该任用关东人。”杨谅拿不定主意,就两种策略都采用,宣称杨素谋反,要起兵诛杀他。
总管府兵曹闻喜人裴文安劝杨谅说:“井陉以西的地区,都在大王的掌控之中,崤山以东的兵马,也为我们所有,应该全部调遣出来;分派一些老弱残兵守住要害之处,然后根据形势去占领土地,您亲自率领精锐部队,直接攻入蒲津关。我请求担任前锋,大王您率领大军随后跟进,以风驰电掣之势,迅速抵达霸上。这样咸阳以东的地区,就能轻易平定。京城震动混乱,来不及调集军队,上下相互猜疑,人心离散恐慌;我们只要陈兵示威,发号施令,谁敢不听从!十天之内,大事就可以成功。”杨谅听了非常高兴,于是派他任命的大将军余公理从太谷出兵,前往河阳,大将军綦良从滏口出兵,前往黎阳,大将军刘建从井陉出兵,攻略燕、赵之地,柱国乔钟葵从雁门出兵,任命裴文安为柱国,与柱国纥单贵、王聃等人直接攻打京师。
炀帝任命右武卫将军洛阳人丘和为蒲州刺史,镇守蒲津关。杨谅挑选了几百名精锐骑兵,戴着面罩,谎称是杨谅的宫女回长安,守城门的官员没有察觉,他们就直接进入了蒲州城,城中也有豪杰响应他们;丘和察觉到变故,翻墙逃回到长安。蒲州长史勃海人高义明、司马北平人荣毘都被造反的人抓住。裴文安等人还没到蒲津关一百多里的时候,杨谅突然改变计划,命令纥单贵截断河上的桥梁,守住蒲州,召回裴文安。裴文安回来后,对杨谅说:“用兵之道在于诡诈迅速,本来是想出其不意。大王您既然不继续前进,我又回来了,让对方有时间部署,大事就办不成了。”杨谅没有回应。他任命王聃为蒲州刺史,裴文安为晋州刺史,薛粹为绛州刺史,梁菩萨为潞州刺史,韦道正为韩州刺史,张伯英为泽州刺史。代州总管天水人李景发兵抵抗杨谅,杨谅派他的将领刘暠袭击李景,李景迎击并斩杀了刘暠。杨谅又派乔钟葵率领三万勇猛的士兵攻打李景,李景的战士不过几千人,而且城池不够坚固,被乔钟葵攻打,城墙接连崩塌,李景一边战斗一边修筑城墙,士兵们都拼死作战;乔钟葵多次战败。司马冯孝慈、司法吕玉都勇猛善战,仪同三司侯莫陈乂足智多谋,擅长防守的策略,李景知道这三个人可用,就推心置腹任用他们,自己不干涉具体事务,只在军帐中坐镇,时常安抚士兵而已。
杨素率领五千轻骑兵在蒲州袭击王聃、纥单贵,夜里到达黄河边,收集了几百艘商船,船里放了很多草,踩上去没有声音,士兵们就含着枚渡河;黎明时分,发起攻击;纥单贵战败逃走,王聃害怕,献城投降。朝廷下诏征召杨素回朝。当初,杨素准备出发的时候,就预计好了破贼的日期,结果都如他所料,于是朝廷任命杨素为并州道行军总管、河北道安抚大使,率领几万军队去讨伐杨谅。
杨谅刚起兵的时候,他妃子的哥哥豆卢毓担任府主簿,苦苦劝谏,杨谅不听,豆卢毓私下对他弟弟豆卢懿说:“我单枪匹马归顺朝廷,自然可以免祸,但这只是为自己打算,不是为了国家。不如暂且假装顺从他,慢慢等待机会。”豆卢毓是豆卢积的儿子。豆卢毓的哥哥显州刺史豆卢贤对炀帝说:“我弟弟豆卢毓向来胸怀志向和气节,肯定不会跟从叛乱,只是被凶威逼迫,无法自行其志。我请求随军出征,与豆卢毓里应外合,杨谅就不足为虑了。”炀帝答应了他。豆卢贤秘密派家人带着敕书到豆卢毓那里,与他商议对策。
杨谅出城,准备前往介州,命令豆卢毓与总管属官朱涛留守。豆卢毓对朱涛说:“汉王发动叛乱,很快就会失败,我们这些人怎么能坐等被消灭,辜负国家呢!我应该和你一起出兵抵抗他。”朱涛惊讶地说:“汉王把大事托付给我们,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说完就拂袖而去,豆卢毓追上去把他杀了。他把皇甫诞从狱中放出来,与他共同谋划,和开府仪同三司宿勤武等人关闭城门抵抗杨谅。部署还没完成,有人报告了杨谅,杨谅就前来袭击。豆卢毓见杨谅来了,骗众人说:“这是贼军!”杨谅攻打城南门,稽胡守卫南城,不认识杨谅,就射箭攻击;箭如雨下;杨谅转移兵力攻打西门,守兵认识杨谅,就打开城门让他进去,豆卢毓、皇甫诞都被杀。
綦良攻打慈州刺史上官政,没有成功,又带兵攻打代理相州事务的薛胄,还是没成功,于是从滏口攻打黎州,封锁了白马津。余公理从太行山出兵前往河内,炀帝任命右卫将军史祥为行军总管,驻军在河阴。史祥对军吏说:“余公理轻敌又没谋略,仗着人多就骄傲,不难打败他。”余公理驻军在河阳,史祥在南岸准备船只,余公理就聚集兵力抵挡。史祥挑选精锐部队在下游偷偷渡河,余公理得知后,带兵抵抗,双方在须水交战。余公理还没列好阵势,史祥就发起攻击,余公理大败。史祥向东奔赴黎阳,綦良的军队不战而溃。史祥是史宁的儿子。
【内核解读】
这段关于汉王杨谅起兵反隋的史料,是隋初权力斗争的延续与爆发,既暴露了皇族内部矛盾的激化,也展现了军事博弈中的决策失误与人性挣扎,其历史细节背后暗藏多重启示:
皇族猜忌的恶果:从“宠臣”到“叛王”的悲剧轨迹
杨谅的起兵并非偶然,而是隋文帝“猜忌型统治”的直接反噬。作为受宠的皇子,他手握山东五十二州兵权,获“便宜从事”之权,本是皇权的重要支撑。但隋文帝对子女的极端猜忌——废太子杨勇、贬蜀王杨秀,让杨谅陷入“兔死狐悲”的恐惧,“阴蓄异图”成为自保与夺权的双重选择。
更具讽刺的是,隋文帝曾怒斥杨谅“尔一旦无我,或欲妄动,彼取尔如笼内鸡雏”,这番预判最终竟成现实。皇权的排他性让父子从“信任”走向“提防”,而过度的权力下放(如特许不拘律令)与情感疏离,又为叛乱埋下隐患。杨谅的悲剧印证了封建皇族的宿命:权力既是荣宠,也是枷锁,一旦失去平衡,亲情与忠诚皆可崩塌。
叛乱决策的致命缺陷:犹豫与短视葬送全局
杨谅起兵后的一系列操作,堪称“战略失误教科书”。面对王頍“长驱入京”与“割据齐地”的分歧,他“不能决而兼用二策”,既失去闪电战的先机,又分散了兵力;裴文安提出“直入蒲津、顿于霸上”的激进方案,本可趁京师未备一击制胜,他却临阵改辙,下令“断河桥守蒲州”,让战机白白流失。裴文安“兵机诡速,大事去矣”的叹息,道破了叛乱失败的核心决策者的犹豫与短视,比兵力差距更致命。
反观隋炀帝一方,杨素的战术堪称精准:以商贾船夜渡黄河,“践草无声、衔枚而济”,用奇袭瓦解蒲州防线;史祥针对余公理“轻而无谋”的弱点,以“下流潜济”绕后突袭,尽显名将素养。双方的军事素养与决断力差距,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叛乱的结局。
忠诚与投机的博弈:乱世中的人性选择
史料中各色人物的立场,折射出权力动荡中的人性百态。总管司马皇甫诞冒死强谏,直言“君臣位定,逆顺势殊”,即便被囚仍坚守立场,代表了传统士大夫“忠君报国”的底线;岚州司马陶模拒绝附逆,面对兵威“辞气不挠”,展现了基层官员的操守;代州总管李景以数千兵力对抗三万劲旅,“且战且筑,士卒殊死斗”,靠信任下属(冯孝慈、吕玉等)与身先士卒守住防线,印证了“上下同欲者胜”的真理。
与之相对的是投机者的摇摆:豆卢毓最初“伪从之”,计划“徐伺其便”,试图在乱局中自保;乔钟葵虽被迫起兵,却因陶模的义正辞严而“义而释之”,显露内心的矛盾。这些选择背后,既有对“正统”的认同,也有对个人命运的考量,让叛乱不仅是军事对抗,更成为人性的试炼场。
隋朝短命的伏笔:权力动荡暴露体制隐患
杨谅叛乱虽以失败告终,却撕开了隋朝统治的裂痕。从结果看,叛乱波及十九州,虽被迅速平定,但暴露了地方对中央的离心力——杨谅能“招集亡命数万”,靠的正是对朝廷猜忌功臣、苛待旧部的不满;而平叛过程中,杨素权势进一步膨胀(“帅众数万讨谅”),加剧了权臣专权的隐患,为后来隋炀帝对武将的猜忌埋下伏笔。
更深层的问题在于隋朝的权力架构:隋文帝靠高压与猜忌维持统一,却未建立稳定的皇族制衡机制,导致皇子要么被废黜,要么被逼反;隋炀帝继位后,以暴力清除异己(缢杀杨勇、流放柳述等),进一步透支了统治合法性。杨谅的叛乱,本质上是皇权过度集中与继承制度缺陷的总爆发,它虽未直接推翻隋朝,却让这个新生王朝在动荡中加速走向崩溃。
结语:权力游戏中的输家与警示
汉王谅的叛乱,是隋初权力斗争的缩影:帝王的猜忌催生恐惧,皇子的野心点燃战火,忠臣的坚守难挽败局,权臣的智谋巩固权位。这场叛乱中没有赢家——杨谅从宠王沦为阶下囚,隋朝虽平定叛乱却埋下更深的危机,百姓则在战火中再遭离乱。
这段历史的警示在于:靠猜忌维系的统治难以长久,靠暴力解决权力争端只会激化矛盾。隋文帝开创的盛世,终因皇族内耗与体制缺陷而短命,而杨谅从“坐拥精兵”到“兵败被擒”的全过程,恰是对封建皇权“成也集权,败也集权”的最佳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