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吉他的椅子皆为有扶手、靠背的款式,而且扶手向内敞开,足以让两把椅子之间隔得很近。
此时,一把椅子就几乎贴着另一把椅子,一个男人打量着一个女人,男女之间突破安全距离引发的荷尔蒙漩涡正持续产生吸力。
至少陆砚觉察到了这股力量。
“哇,你今天特意卷了头发?还不错。”
“都‘要睡了’还能看清楚,你也不错。”
“好歹也是一句夸赞,你这样攻击真的很让人心寒。”
“心寒是你的事,天冷了注意保暖。”
五人落座,按道理该先分享最近的状况、交换情报,但一波小范围的寒暄下,陆砚也是仗着酒精跟顾姓女子杠上了。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羊绒大衣,努力让自己犀利起来:
“你的衣服也不保暖啊,想必出门的时候心很热?”
如何?这多少算得上唇枪舌剑了吧!
“心热?那得看见谁。”女人眯着眼,多了些不屑:“你从来没品味,关键没品味的一身还一直没变过。”
说着,配合上下打量的动作,面对如此气场很难有人不自卑啊!
说不过,完全说不过。
好在陈禹适时圆场,阿乐麻溜倒酒,众人碰杯过了这一part。
“哎,你们也是好久不来一趟,这一来就是年前最后一聚了,我本来想着账单翻倍的,没想到顾律师光临小店,你们的免单都沾她的光啊。”
神踏马账单翻倍,还有这么做生意的?
哦,都是为了卖顾南乔人情啊,那没事了。
破吉他的老板殷勤招待,起身、弯腰,就连斟酒动作时的神态都那般具有服务真谛。
陆砚没想到朋友因为一点美色就帮着开了反叛第一枪,眼睁睁看着两人友谊碰杯,以及陈禹拱火般提议‘第二杯敬顾律师和乐老板’一个。
斑点狗搞事他习以为常,可这波戳中了人的敏感处,他差点没忍住破防。
墙上灯带吞咽着喧闹,闷头喝下第二杯,一叠纸巾出现面前,细看,上面还有油渍。
苏棠这孩子,怂是怂了点吧,良心也不算全无。
陆砚擦嘴,看了眼桌上的烤串,还是作罢——待会无论如何都得吐出来,还是别浪费食物了。
阿乐再次抛出话题:
“顾律师,听说你们接触的人多种多样,有没有遇到奇葩案件?”
不知是不是友谊碰杯的缘故,换了个人,顾南乔截然不同的面貌:
“当然有的呀,你想听哪种?”
“八卦肯定要听男女狗血的呗。”
她抱胸倚靠,翘了翘腿,缓缓开口:
“一男的给小三花了几百万,小三以为稳了去家里逼宫,原配当即发起离婚。男人给小三花的所有钱都属于夫妻共有资产,一律追回。同时因为男人有孩子的情况下婚内出轨,法院判决很严,几乎净身出户。”
故事慢慢发酵,前段让人愤怒,中段感叹居然还有这种知识,结尾正义意料之中降临。
陈禹不仅听得认真,还是会总结的:“所以小三跳脸,最后男的和小三都凉了?”
“狗男女不值得同情,就问你狗血不?”
今天顾南乔的动作总是那样矜贵,暼了眼而已,陈禹一愣,随后肉眼可见的气势弱了半截。
“陈狗确实想吐血!”
“哈哈哈!”
难得见好兄弟吃瘪,他和阿乐都笑了,同时作为知情人士,笑得更有滋味。
不料旁人翻了个白眼,转头就是一枪:“你笑什么?”
言外之意是‘说他没说你是吧’。
陆砚也愣住。
心道,笑笑都不行?我招你惹你了啦?
不是,这一路过来他也不容易呀——
先被杨灵分手,跑到苏州经历那么一出,钱款就不说了,跟张野的交情也毁于一旦;
回来以后您一个大大方方的拥抱短暂疗愈了那颗漏损的心,结果呢?才几天啊就又狠心离开,拦都拦不住!
那颗渴望爱情的心死了又活,活了又被反复凌迟,兜兜转转已经下定决心珍惜当下、只当朋友了,还要如何?
且不说他单身无人爱,就是真跟苏棠好上了,也不该受如此谴责吧......
“有谁需要干净的纸巾?”
一个活力满满的声音如是喊道。
顾南乔伸手去接,苏棠递完纸巾顺带狗腿过来搞服务:
“顾姐姐,我帮你加冰块。”
那模样,亲热得嘞,像人家给买了十串糖葫芦;那语气,娇憨得嘞,像随时可以为之奉献的侍女。
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是‘叔侄’还是‘老板’,对方都没有这么好态度过。
“好。”
女人擦手,泰然淡然处之,仿佛他者好意天然如此。
这一幕看着来气。
面上不显,陆砚状若无意道:
“我笑不是捧你的场吗,之前都没听你讲过故事。”
以前确实没听对方讲工作上的事,今天居然被阿乐先问出来了,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好朋友之间也有亲疏,有趣的八卦怎么能不先跟自己讲呢?
苏棠加好冰块,顾南乔拿起杯子:
“真的吗?捧场不得喝一个?”
“当然喝一个。”
两人碰杯之际,酒馆喧闹不停。
隔壁桌的客人猜起了拳,声音含糊,音量一波大过一波。
杯中液体注入喉管时,陆砚隔着玻璃、视线不曾偏移。
融了柔与媚瓜子脸依旧充满性张力,可总觉得她的眼神自己逐渐看不清,不知不觉蒙了一层陌生的雾。
这一刻,那种该死的疏离感让男人渐渐烦躁。
“朋友们,假如阿特拉斯真是外星飞船,咱们的世界可谓是危在旦夕啊,有道是展颜消宿怨,一笑泯恩仇,今年咱们有什么心结抓紧时间说,可不准把疙瘩带到明年了噢!”
阿乐说话时,眼睛在陆、顾身上打量。
身为从业多年的酒馆老板,打从两人刚坐一块就能察觉微妙氛围,从起先的侥幸到心酸,过程中穿插着试探最后侥幸熄灭,他始终像外号一样,乐呵控着场面。
不管两人处境如何,只要来了破吉他,大伙就要不着调的快乐下去。
陈禹自然能察觉不对劲,当即拍桌而起:
“阿乐,你说实话,我存在这的酒是不是有被你偷喝过!”
“我他妈卖酒的差你那口?狗嘴不会说话不要乱吠!”
“你的好酒就让狗嘴喝的?你劝你不要得罪上帝!”
苏棠吃了一手油,咯咯乐着。
她时常觉得生活精彩,恰如此时此刻。
眩晕之际,陆砚也松了松心情,决定将刚才的不愉快放过。
帮小丫头把纸巾递过去,顺便说道:“苏棠,你的榜一大哥酒杯都空了,还不帮忙倒酒。”
苏棠此时麻溜且听话,当即擦手拿酒瓶过来。
可接下来就像‘阿特拉斯’误入太阳系那般意外——
本意是让她帮顾南乔倒酒,然后自己套个近乎也就都相安无事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丫头脑子没转过来,一溜烟凑过来把人往他的怀里送、酒往杯里倒:
“大哥,谢谢你的照顾,请喝酒。”
左边是一身锋芒的顾南乔,右边是刷着‘醉拳’的苏棠。
只见她捧起酒杯似乎要喂酒,亲昵的动作、娇憨的话语像点燃草堆的火星,偏偏人畜无害的眼睛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陆砚嘴角一抽,只觉身旁冷气直冒。
这不是演的他把整张桌子都吃了!
还想着接下来一个月给你免单呢,免个马!
苏棠皮了一下感觉不对,立马放下杯子宣称肚子不舒服要去厕所,最后这波火上浇油只留他一人风中凌乱。
“哥俩好啊、三星照啊、四季发财、五魁首......”
最艰难的局面尚未到来,激昂的口号消弭了些肢体僵硬。
蝼蚁尚且偷生,陆砚并没有放弃自救:
“其实我说的榜一大哥是你,那孩子......可能没认出来。”
“不影响你这个真大哥呀,管我干嘛,小姑娘喂酒你喝就是了。”
听起来还算平静。
此刻,对面的陈禹阿乐顶着脑袋在掰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但是可以放一万个心,他们绝壁留了一只眼睛在看戏。
霍!假模假式争吵的两人在‘看戏’,喝了场酒,忽然发现生活处处是演技啊!
而当下哪里顾得上其他?硬着头皮也要把戏唱完!
“不不,你是真大哥,我得敬你。”
他把杯口放得很低,两人手指触碰时,姿容巧夺天工的顾大哥给了台阶:
“我一口你一杯?”
您只要肯高抬贵手,不喝都成......
陆砚喜笑颜开顺从下来,艰难吞咽杯中酒,只留小小一块冰无力躺在其中。
不料之后她似乎想起什么,说‘我得有礼貌,回敬你一个’,于是又一杯,杯中冰块又小了一点。
兑了饮料和冰块的酒甚是好下喉,这也是他还能硬撑的原因之一。
只是长夜漫漫,清醒的意识开始微微发颤。
喝酒的意义是什么?
他不清楚。
只知道此刻的相聚是难得的,桌上每个人都对自己很重要。
“老陆啊,你这是趁着免费时间抢酒喝啊......来的时候不是喝了些吗,又渴了?”
“是啊,渴了就加点冰,冰块解渴。”
胃酸上涌,陆砚压了压,见对面俩人罕见有点良心帮着说话,便笑笑回应道:
“女中豪杰谁敢应战?她一口你们一杯哦。”
“你要是觉得不公平的话,我把差的补上咱们再来呗。”
“我......”
其实他只是回应‘免费时间抢酒喝’的玩笑,不知顾南乔为何听不明白,依然将矛头对准自己。
可下一刻对方已经开始往杯里倒酒,瓶口倾泻的棕色液体像无法追回的往事,往事裹挟一个个误会,奔涌向前。
昨日之日不可追、不可留,陆砚看着不断上升的液面,心中涌起阵阵无力:
“我不是那个意思,别较真啊。”
杯中酒不停,女人语气亦不改:
“就事论事,怎么就较真了?”
修长的眉眼再没裹着柔媚的弧度,红唇微启,毫不躲闪的脸庞透着坚毅态度。
得,她要闹那便闹呗。
年轻时疯玩那么多回,还差今天一场醉?
何况当场宣泄亦是良性关系的一种,有气还是得出,憋是憋不好的......只要适度的话。
想明白之后心情再度得以调整,居然唤起‘青春期一起喝酒、不把兄弟喝趴下’不罢休的劲头。
那时是针锋相对,可也是开心的呀!
陆砚佯装跋扈,举手高高扬起、轻轻落于桌面:“姓顾的,你要这么唠的话,咱可就不让着你了!”
“呵。”女人就像吹起一根羽毛那般随意,随意中充满挑衅。
他知道,合了对方的心意。
原来如此,打从进门那刻起,或许顾南乔就是奔着喝多来的。
只是碍于两人如今的关系,没好意思直说‘陪我喝一场’罢了。
踏马的,亏自己如履薄冰那么久!
电光火石间,一道声音插进来:
“兄弟......怎么个事?”
陈禹显然拿不准现在的形势,以为真在吵架呢——毕竟二十岁的剧本,到接近三十的男人眼里,是很难理解的。
事实上‘生气’肯定是有的,但十分笃定,不至于伤感情的地步。
陆砚豪迈起身,将杯子高举头顶,胸内意气一口吐尽:
“朋友们,新年快乐!”
突如其来的声调盖过全场。
不明所以归不明所以,破吉他早就习惯公屏交流的氛围,新年快乐的祝福还得响应。
一波号召下,酒馆群雄四起——
“新年快活,兄弟姊妹些!”
“老板新年快乐,来年发大财,今天能不能打折?”
“你个斑马滴,打折不喊上哥们!”
石子落入静水,桌上氛围陡然活泛,几人齐刷刷站起来,随后整个破吉他的椅子都后退一步,屋内酒杯的海拔上涨一米。
男人们互相拍着后背,苏棠去而复返跟顾南乔碰杯,话语裹着满室的热气、新年的暖意,把屋子填得满满当当。
庆祝、拥抱过后,又待了一会,陆砚一个眼神,顾南乔瞬间接招,两人从吧台拧了瓶酒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