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卷 · 第六章：回应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泼满了天空，不见星月。风开始在外面唿号，不再是夜晚常见的微风，而是带着一种低沉的、压抑的怒意，卷起尘土和落叶，抽打着窗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空气变得滞重而潮湿，带着一股土腥味，预示着某种酝酿已久的风暴即将来临。
林晚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并非因为她勇敢，而是因为卧室那扇薄薄的门板，此刻在她心中已经失去了任何象征性的保护意义。当窥视无处不在，躲藏便成了自欺欺人。她需要面对，哪怕只是蜷缩在距离它更近的地方，感受那份赤裸裸的恐怖。
她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吞噬着自己，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像垂死者的痉挛，将屋内照得一片惨白，瞬间勾勒出所有家具狰狞扭曲的影子，随即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没。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沉闷而遥远，像是巨兽在深渊中发出的低吼。
那块深紫色的绒布，在闪电的映照下，每一次都呈现出短暂而清晰的轮廓，像一个巨大的、覆盖在伤口上的痂，掩盖着下面脓血横流的真相。每一次闪电亮起，林晚的心跳都会漏掉一拍，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布上，生怕在那一瞬间的明亮中，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风声、隐约的雷声、窗户的震颤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背景噪音。然而，在这片噪音之下，林晚的耳朵，她那已经被恐惧打磨得异常敏锐的耳朵，却捕捉到了另一种声音。
又来了。那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一次，它不再是断断续续的试探。它变得持续，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节奏感。吱嘎……吱嘎……像是有什么东西，用带着细小倒钩的指尖，在反复刮擦着绒布的内衬，或者……是镜面本身。声音明确无误地来自镜子方向，在风雨声的间隙里，顽强地钻进她的耳膜。
林晚用毛毯紧紧裹住自己，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对抗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惧。它很活跃。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它似乎格外……兴奋。
就在这时——
“轰隆！！！”
一道极其刺眼的、彷佛要将天空撕裂的惨白色闪电，如同巨神的利剑，悍然噼落在附近！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纯粹的黑与白！紧随其后的，是几乎能震碎玻璃的、惊天动地的炸雷！整栋楼似乎都随之轻轻一震！
就在这雷声炸响的瞬间，借着那短暂到极致却又无比清晰的闪电强光，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块覆盖镜子的深紫色绒布，在闪电的映照下，映出了一个清晰无比的人形轮廓！
那不是光影错觉！那轮廓就站在镜子原本的位置，肩膀的宽度，头颅的形状，甚至隐约能分辨出垂落的“手臂”线条！它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绒布之后，紧贴着布面，像一个被包裹着的、等待破茧而出的……人！
雷声的余波还在空气中震荡，嗡嗡作响。
林晚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呼吸停滞，大脑一片空白。那不是倒影！那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于镜子那个“空间”里的实体！
“嗬……”她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般的抽气声，浑身僵硬，连颤抖都忘了。
闪电过后，黑暗重新降临，那轮廓也消失了。但仅仅几秒钟之后，就在震耳欲聋的雷声尚未完全消散之际——
“叩……叩……叩……”
清晰的、有节奏的敲击声，穿透了风雨的喧嚣，明确无误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不是摩擦，不是刮挠。是敲击。用指关节，或者别的什么坚硬的东西，轻轻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和……催促，敲打着镜面。
叩，叩，叩。
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仿佛在敲打着她的头骨，敲打着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它在回应！它在回应她的恐惧，回应她的窥探，回应她之前那句无力的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以这种最直接、最恐怖的方式，宣告它的存在，它的……不耐烦？
“不……不……”林晚终于从极致的惊骇中找回了一丝声音，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她猛地抓起放在沙发旁边的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慌乱地解锁，点亮了手电筒功能。
一束苍白的光柱猛地刺破黑暗，像溺水者胡乱挥舞的手臂，直直地射向那面被覆盖的镜子！
光柱打在深紫色的绒布上，映出一圈晃眼的光斑。绒布静静地垂挂着，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然而，林晚却看到，在那光斑的边缘，绒布的褶皱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不是明显的鼓起，而是更细微的、缓慢的起伏，像是布料的纤维之下，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爬行，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布料的背后，用身体缓缓地、贪婪地摩挲着，感受着光线的温度，感受着来自这个世界的气息。
那无声的蠕动，比刚才清晰的轮廓和敲击声，更让她感到头皮炸裂，胃里翻腾！
它喜欢光？它在……享受？
愤怒，一种被逼到绝境、混杂着巨大恐惧的暴怒，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她受够了！受够了这无休止的窥视，受够了这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受够了这日夜不停的折磨！
“啊——！！！”
她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不似人声的尖叫，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像一头发疯的母兽，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面镜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撕开它！看看后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她冲到镜子前，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扭曲，死死抠进绒布的边缘，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下一扯！
“哗啦——”
绒布应声滑落，委顿在地，扬起一片细小的灰尘。
那面光滑、冰冷、泛着幽暗微光的维多利亚风格落地镜，毫无遮挡地、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她的手电光柱和窗外不时亮起的闪电之下。
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如纸，双眼因恐惧和愤怒而布满血丝，胸口剧烈起伏，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手电光柱因为手的颤抖而不停晃动，使得镜中的影像也明灭不定。
是她。还是她。
林晚剧烈地喘息着，死死盯住镜中的自己，仿佛要通过目光将镜子烧穿。
然而，下一秒。
镜中的那个“她”，脸上那惊恐万状、濒临崩溃的表情，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所有的肌肉线条在瞬间松弛、重组，嘴角，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人体运动规律的、极其平滑而迅速的弧度，向上牵起，形成了一个……
一个冰冷、僵硬、如同面具般固定在脸上的微笑。
那微笑里，没有丝毫的温度，没有丝毫的情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漠然的恶意，和一种……仿佛终于得逞般的诡异满足。
它不再模仿，不再隐藏。
它在宣战。
林晚如遭雷击，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木地板上，手电光滚向一边，在墙上投下疯狂旋转的光斑。她踉跄着向后退去，双腿一软，重重地坐倒在地。
她看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她”，维持着那个恐怖的微笑，冰冷的眼神，穿透了黑暗，牢牢地锁定了她。
窗外，积蓄已久的大雨，终于狂暴地倾泻而下，哗啦啦的雨声瞬间掩盖了世间一切其他的声音。
但在林晚的耳中，整个世界，只剩下镜子里那个微笑着的、陌生的自己。
以及，那无声的、却比雷声更加震耳欲聋的——
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