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卷 · 第七章:真相
卧室的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撞上,隔绝了客厅里那片光怪陆离、充满恶意的扭曲景象。然而,那无形的压力并未消散,反而像是被激怒的毒蛇,更加紧密地缠绕着这最后的狭小空间。墙壁上,那些之前只是偶尔闪现的残影,此刻如同沸腾般剧烈地波动着,一张张痛苦扭曲的面孔争先恐后地浮现、嘶嚎,又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炸裂,留下冰冷的恶意和腐朽的气息。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心脏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周哲最后那微弱却清晰的回响——“笔记……桌……暗格”——如同唯一的灯塔,在她被恐惧和绝望淹没的意识中指引着方向。
笔记,就是那本日记。桌,是周哲的书桌。
暗格?
她之前翻找时,只拉开了抽屉,并未仔细检查书桌本身的结构!
她踉跄着扑到书桌前,也顾不上是否会留下痕迹或引发什么,双手近乎粗暴地在桌面上、侧面、以及所有可能隐藏机关的地方摸索、敲击。木质冰冷,触感坚实。没有,什么都没有!
难道在桌子底下?她几乎是趴在了地上,不顾灰尘和冰冷的地板,仰头看向书桌底部。光线昏暗,只能模糊看到积攒的灰尘和几根交错的结构木条。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以为那是周哲意识混乱下的呓语时,她的指尖,在书桌右侧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与主体结构几乎融为一体的微小凹陷处,触碰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异样的松动感!
那不是钉子,不是疤痕,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需要特定角度和力度才能按压的活板!
她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就是这里!
她用指甲抠住那个微小的凹陷,用尽全身力气,向内按压。
“卡。”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弹动声。
紧接着,在书桌右侧立面,靠近地面的地方,一块大约巴掌大小、与周围木质纹理完美融合的木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黑暗的、散发着陈旧纸张和灰尘气味的狭小空间。
暗格!
林晚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窒息。她颤抖着伸出手,探入那冰冷的黑暗之中。
指尖触碰到了一些东西。
不是纸张。触感更硬,更……古老。
她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皮质封面已经完全发黑、边缘破损严重的古老册子,比周哲的日记本要厚实得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数个世纪的重量。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仿佛被什么液体浸泡过的暗色污渍。
除此之外,还有几张泛黄脆弱、几乎一碰就要碎掉的旧照片,以及一个用褪色的红绳系着的小小的、扁平的桃木符。
林晚来不及细看照片和桃木符,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本古老的册子吸引。她将其放在书桌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愈发惨澹的光线,屏住呼吸,翻开了它。
里面的字迹,并非周哲的笔迹。这是一种更古老、更僵硬的花体字,用的是早已不再通用的墨水,许多地方已经晕开、褪色,难以辨认。但结合一些相对清晰的段落和周哲日记里的信息,一段被尘封的、令人嵴背发凉的真相,如同沉船般,缓缓浮出了黑暗的水面。
这本册子,并非日记,而更像是一本混杂着家族记录、神秘学研究和……绝望警告的杂记。它的主人,似乎是林晚的某位生活在晚清或民国的曾祖辈。
册子的前半部分,零星记载着这面维多利亚风格落地镜的来历。它并非祖传,而是这位先祖在一次与海外贸易相关的行程中,从一个“神色仓皇、急于脱手”的西洋商人手中“低价”购得。购入之初,只觉得其工艺精美,凋花繁复,并未察觉异常。
然而,很快,怪事就开始发生。
册子的字迹从这里开始变得混乱、急促:
……夜半镜中影自动,形貌与吾一般无二,然神色阴冷,嘴角带笑,非吾之本意……妻言常闻镜后低语,如磨骨刮髓,心神不宁……
……尝试移镜,然其重若千钧,彷佛生根于地……以布覆之,翌日布帛自落,且布满抓痕……
……幼子阿贵,近日行为怪异,常对镜自语,所言非童言,语调森然……今晨发现其腕有红痕,洗之不褪,且有异香……镜框隙间,亦见同类污渍,疑非漆非血……
看到“腕有红痕”、“异香”、“镜框污渍”这些字眼,林晚浑身冰冷,这正是她和周哲经历的翻版!这种恐怖,竟然早已在家族中上演过!
册子的主人显然也意识到了镜子的邪异,他开始查阅各种典籍,试图找出根源和解决之法。杂记中夹杂着一些潦草绘制的、与镜框背面那些扭曲符号类似的图案,旁边注释着“似为禁锢之符”、“然效力渐衰”、“彼界侵蚀”等字样。
他试图用自己的方法加固“禁锢”,包括绘制符咒(可能就是那个桃木符的由来),定期举行一些简单的驱邪仪式。这些方法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压制了镜中存在的活动,但无法根除。册子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日渐加深的恐惧。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他的儿子,也就是“阿贵”身上。
杂记的最后几页,字迹已经近乎疯狂,充满了绝望的划痕和斑驳的(可能是泪痕?)水渍:
……阿贵……吾儿阿贵……彼非吾儿矣!镜中之物已占据其躯壳!眼神空洞,行止如提线木偶……然其力大无穷,常立于镜前,如桩如锚……
……吾方醒悟!此镜非镜,乃一‘孔窍’!连接彼界污秽之地!镜中之物,需以生灵为‘坐标’,锚定此界,方能逐步侵蚀,扩大孔窍,终将……吞噬一切!
……阿贵已成坐标,无可挽回……吾尝试毁镜,然斧凿皆不能伤其分毫,反遭巨力反弹……彼界之力,已可干涉此界事物……
……唯一之法,或在于‘替代’!然需血脉相连者为引,且需坐标处于极度虚弱或意识松动之际,以强大意志冲击,或可暂时扰乱连接,甚至……以新祭品置换旧坐标,然此法凶险至极,稍有不慎,二者皆堕深渊,万劫不复……
……吾老矣,气血衰败,无力为继……唯将此镜深锁于偏室,严令后人不得靠近……留下此记,望后世子孙警醒,万万不可重蹈覆辙……若遇镜异,当速速远离,宁可毁屋,不可近镜……
……若……若坐标已成,侵蚀已深……则……逃!速逃!切莫回头!切莫试图拯救!此非人力可抗衡之灾厄……
册子,在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几页,似乎被什么粘稠的液体浸透过,纸张黏连在一起,字迹彻底模糊不清。
林晚捧着这本沉重如山的古老杂记,浑身冰凉,如同被浸入了万载寒冰之中。
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绝望。
这面镜子,是一个连接着恐怖“彼界”的孔窍。那个镜廊,就是彼界的景象!那个庞大的阴影,就是彼界的主宰,或者说,是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怖实体!
它需要“坐标”来锚定现实世界,才能逐步侵蚀、扩大影响,最终目的是吞噬一切!而坐标的选择,似乎与血脉有关(阿贵,周哲),并且会被逐渐异化,最终变成完全被操控的空壳。
周哲,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新一代的坐标。他的遭遇,与百年前的阿贵,如出一辙!
而杂记中提到的“唯一之法”——“替代”,需要血脉相连者(她?),在坐标虚弱时,以自身意志冲击连接,甚至……以自己作为新的祭品,去置换旧的坐标!
这根本不是什么生路!这是一个更加残酷的陷阱!是用一个牺牲,去换另一个牺牲的延缓!而且成功率极低,风险是双双堕入深渊!
曾祖辈最后的警告——“逃!速逃!切莫试图拯救!”——如同丧钟,在她脑海里轰鸣。
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母亲对镜子讳莫如深。
为什么她和周哲会遭遇这一切。
为什么所有的反抗都显得如此徒劳。
她看着散落在桌上的那几张旧照片。其中一张,是一个穿着旧式长衫的清瘦男人(很可能就是杂记的主人)和一个眼神阴郁的男孩(阿贵)的合影,背景正是这面镜子,两人的脸上都没有一丝笑容。另一张,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曾祖母?)独自站在镜前,表情严肃,眼神中带着与照片中林晚如出一辙的惊惧。
百年的恐怖轮回。同样的镜子,同样的侵蚀,同样的坐标,同样的……绝望。
而她现在,就站在这个轮回的终点。
知道了真相,并未带来任何解脱,反而将她推入了更深的、毫无光亮的绝望深渊。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卧室门外。
客厅里,那镜面破裂的嘶嘶声,那空间扭曲的嗡鸣,那无数亡魂的哀嚎,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
那个彼界的存在,它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了。
而她,这个知晓了一切的、最后的血脉相连者,是它完美的……新坐标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