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卷 · 第一章:置换
痛。
并非仅仅来自掌心被桃木符棱角刺破的、尖锐的物理痛感。那更像是一个引信,点燃了某种更深层、更本质的崩坏。
当林晚的血珠,温热而猩红,从紧握的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以及……更近处,那面布满蛛网裂纹的镜面边缘时——
整个世界,猛地静默了一瞬。
不是无声。是所有的声音——镜廊亡魂的嘶嚎、空间扭曲的嗡鸣、窗外风的呜咽——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压缩成一种令人心脏停跳的、极高频率的震颤,充斥在每一寸空气里。
紧接着,那面破裂的镜子,中心翻涌的粘稠黑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沥青湖,猛地沸腾、炸裂!不再是缓慢的蠕动,而是疯狂的、充满暴怒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激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冰冷、都要沉重、都要充满恶意的吸力,如同苏醒的黑洞,从镜面裂纹的中心悍然爆发!目标,明确无误地锁定了林晚!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从肉体到灵魂,都被一只冰冷的、由无数怨念和纯粹黑暗凝结而成的巨手死死攫住,勐烈地拖拽向那片破碎的镜面!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意识在极致的撕扯下变得支离破碎。
这就是“替代”的开始?这就是成为新坐标的过程?被强行拖入那片永恒的镜廊?
不!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彻底吸入那片黑暗的瞬间,她用尽残存的、最后的一丝意志,将所有的精神力量,不再是散乱的冲击,而是凝聚成一道决绝的、自我毁灭般的意念,并非指向周哲,而是指向了她自己与那镜中存在的连接本身!同时,她沾着血的手,死死按在了镜面之上!
“以林晚之名……终结于此!”
这不是祈求,不是交换。这是宣告!是以自身存在为赌注的、对百年诅咒的最终否决!
“轰——!!!”
一声无法用耳朵听到,却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她意识深处炸开!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瞬间撕裂,又像是被投入了熔炉!眼前不再是客厅的景象,也不是镜廊的黑暗,而是一片纯粹的、无边无际的惨白!无数破碎的记忆画面——童年的阳光、与周哲的初遇、镜中诡异的微笑、杂记上绝望的字迹、曾祖母照片上惊惧的眼神——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雪片,在这片惨白中疯狂飞舞、碎裂!
而在这一片混沌的惨白与破碎的记忆风暴中心,两条暗红色的、由无数痛苦嘶嚎和冰冷恶意凝结而成的“锁链”,清晰地浮现出来!
一条,粗壮、凝实,如同巨蟒,一端深深扎根于镜面之后那片无尽的黑暗,另一端,则死死缠绕、嵌入瘫倒在沙发上的周哲的胸膛,几乎与他的嵴髓融为一体!这就是“坐标”的连接!是彼界锚定现实的通道!
而另一条,较细,却更加鲜活,带着她刚刚滴落的、温热血珠的气息,一端同样连接着镜后黑暗,另一端,则正试图蛮横地、贪婪地缠绕上她的灵魂,想要取代那条旧的锁链!
这就是“替代”!彼界想要捕捉她这个更“新鲜”、更“合适”的血嗣,作为新的坐标!
就在那条新生的、暗红色的锁链即将彻底缠绕住她灵魂的刹那——
林晚那自我毁灭般的意志,她那声以自身真名发出的、终结一切的宣告,如同最后爆发的超新星,携带着她所有的记忆、情感、恐惧与决绝,并非冲向周哲,也并非冲向镜子,而是……狠狠地撞向了那条正试图连接她的、新生的暗红锁链!
不是成为坐标!
是斩断这连接的可能!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仿佛某种本质规则被强行拗断的脆响,在她灵魂深处迸发!
那条新生的、尚未完全稳固的暗红锁链,在这股决绝的、反向的、自我献祭般的冲击下,猛地绷紧,然后寸寸断裂!化作无数暗红色的、嘶嚎着的光点,瞬间被周围惨白的风暴吞噬、湮灭!
“吼——!!!”
镜面之后,那片沸腾的黑暗深处,传来了一个无法形容的、混合了震怒、意外以及……一丝仿佛被蝼蚁刺伤般的、纯粹的痛苦咆哮!那咆哮声穿透维度的屏障,震得整个客厅的空间如同玻璃般剧烈抖动,裂纹从镜面飞速蔓延向墙壁、天花板!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那条缠绕在周哲胸膛的、粗壮的旧有锁链,因为失去了“替代”目标的牵引,又受到林晚那撼动一切的意志余波冲击,以及彼界存在因受创而瞬间的力量紊乱,也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即将断裂的呻吟!锁链的光芒急剧闪烁,变得明灭不定!
“噗——”
瘫倒在沙发上的周哲,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一口暗红色的、带着浓郁陈腐木质腥气的污血,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洒落在苍白的脸颊和胸前的衣襟上。他原本死寂的灰白脸色,瞬间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
而林晚,在新生锁链断裂的瞬间,感觉那攫住她的、冰冷的黑洞吸力骤然消失。但取而代之的,是灵魂被硬生生撕掉一部分的、无法形容的剧痛和空虚!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只有血液奔流的轰鸣和来自灵魂深处的、濒死的哀鸣。
她失败了?还是……成功了?
她不知道。
她只是感觉到,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扭曲感,似乎……减弱了。空间不再疯狂地拉伸压缩,温度虽然依旧冰冷,却少了那种灼热交替的极端。墙壁和地面上那些攻击性的残影,也变得模糊、透明了许多,嘶嚎声渐渐低落下去,如同退潮般缩回了阴影之中。
唯有那面镜子,裂纹依旧,但中心那片翻涌的黑暗,似乎平静了一些,只是那平静之下,酝酿着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暴怒。那个庞大的阴影轮廓,依旧在黑暗中沉浮,死死地“盯”着她,充满了被忤逆的狂怒和一种……暂时受阻、却绝不会放弃的冰冷耐心。
置换,并未完成。
她以自我灵魂受创为代价,强行斩断了彼界试图将她设为新坐标的连接。
但旧的坐标——周哲——与彼界的连接,也因此被动摇,变得极其不稳定。
一种危险的、脆弱的僵持,在这破碎的客厅中,形成了。
林晚躺在地板上,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剧痛中浮沉。她能感觉到自己生命的力正在快速流逝,灵魂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寒冷和虚弱如同潮水般涌上来,要将她彻底淹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偏过头,看向沙发的方向。
周哲依旧在那里,胸口沾染着暗红的污血,脸色潮红,双目紧闭。
但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曾经试图自毁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仅仅是动了一下。
然后,一切重归死寂。
冬季的第一片雪花,悄然贴上了窗外冰冷的玻璃,瞬间便被屋内弥漫的、来自异度的寒意,冻结成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