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卷 · 第三章:僵局
意识,如同漂浮在冰海上的碎木,时而沉入令人窒息的黑暗,时而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回冰冷的现实。林晚已经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沉浸在又一个无法挣脱的噩梦之中。时间失去了流速,化作了某种粘稠的、停滞的胶质,将她和这间公寓一同封存在里面。
她依旧躺在地板上,身体早已失去了对寒冷的感觉,只剩下一种深彻骨髓的麻木。灵魂被撕裂后的空洞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是伤口在低温下缓慢腐烂,散发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衰败气息。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在这死寂中敲响一声微弱的、走向终结的丧钟。
她不需要再转动眼球去确认。那面布满裂纹的镜子,如同一个永恒的、溃烂的背景,烙印在她的意识边缘。镜后的黑暗依旧死寂,那种冰冷的注视感也从未离开,但它不再有新的动作,仿佛在等待,或者在……消化。消化她之前的反抗,消化这脆弱的平衡,消化她和周哲这最后残存的、微不足道的“存在”。
周哲……
他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声,成了这凝固时空里唯一的、证明某种“过程”仍在继续的声响。那声音比昨天,或者某个无法确定的时间点之前,似乎更加细微,更加艰难。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更长久的、令人心悸的停顿,仿佛下一次就会彻底断绝。
他没有再动过。那根曾经给予过林晚一丝虚幻希望的手指,如同焊死在了膝盖上,与那青灰色的皮肤融为一体。他胸口的污血已经完全干涸板结,像一块丑陋的补丁。他整个人,更像是一尊正在缓慢风化的、属于这场恐怖仪式的殉葬品。
僵局。
一种令人绝望的僵局。
林晚的反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激起了剧烈的涟漪,甚至短暂地动摇了潭底的根基,但最终,石子沉底,涟漪散去,潭水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多了石子带来的、永久的沉淀,以及更深不可测的黑暗。
她没有死,周哲也还没有彻底“死去”。那个镜中的存在,似乎也因某种原因(是她的反击造成的损伤?还是“替代”失败的反噬?或是维持这种不稳定连接需要代价?)而暂时停下了更直接的侵蚀。
但这绝不是安全。
这是一种更折磨人的状态。像是被吊在悬崖边缘,绳索并未断裂,却也不再向上拉动,只是让你悬在那里,清晰地感受着体力的流逝,感受着下方深渊吹上来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冷风,等待着最终力竭松手,或者绳索自然腐朽的那一刻。
她尝试过再次凝聚意志,但灵魂的空洞让她如同一个漏气的皮囊,再也无法聚集起任何有效的力量。她甚至无法再清晰地回忆起那些用以唤醒周哲的情感记忆,那些画面变得模糊、褪色,像是被这空间的冰冷和绝望吸走了所有的温度和色彩。
饥饿和干渴的感觉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彻底的、生命本源正在被缓慢抽离的虚弱。她知道自己正在凋零,不是以某种激烈的方式,而是像一株被移植到绝对零度土壤中的植物,正在从内部一点点冻结、脆化,最终会无声无息地碎裂成粉末。
客厅里,那种因镜廊力量渗透而导致的物理规则扭曲感,几乎完全平息了。空间稳定,温度恒定在一种毫无生气的冰冷。墙壁上不再浮现残影,空气中也不再回荡亡魂的嘶嚎。
但这并非恢复正常。恰恰相反,这更像是一种同化完成前的最后阶段。这个空间,正在彻底剥离它作为“现实”的属性,逐渐变成一个……介于现实与镜廊之间的、某种诡异的过渡地带。空气沉闷得如同墓穴,光线永远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快要在这里凝固了。
唯一还在“变化”的,似乎只有周哲那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以及林晚自身那缓慢而不可逆转的衰竭。
她有时会想,那个彼界的存在,究竟在等待什么?等待周哲这具坐标躯壳彻底停止功能?等待她灵魂的创伤最终崩溃?还是等待某种……它们那个维度所理解的“时机”?
没有答案。
只有沉默。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无穷无尽的沉默。
偶尔,她的目光会无意识地扫过周围。散落在地上的、从暗格里找出的旧照片,那本摊开的、字迹模煕的古老杂记,还有那个滚落到墙角、已经失去任何象征意义的桃木符……这一切,都像是上个纪元留下的遗迹,诉说着一场早已注定的、徒劳的抗争。
她甚至不再感到恐惧。恐惧需要能量,而她的能量,连同她的希望、她的记忆、她的情感,似乎都已经在那一击中燃烧殆尽了。剩下的,只有一片荒芜的、接受一切的麻木。
窗外,应该是白天,但光线无法穿透这空间内部弥漫的死寂。没有声音,没有风,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将这里遗忘,或者……这里已经渐渐脱离了世界的范畴。
她躺在那里,像一具还有微弱呼吸的棺中尸骸,等待着最终的封盖。
周哲的呼吸声,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停顿。
这一次,停顿的时间,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
长到林晚那近乎停滞的意识,都开始模糊地意识到,某种“结束”,或许真的要来临了。
是周哲的?还是她的?亦或是……这短暂僵持的?
她不知道。
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那最终打破这死寂平衡的, whatever it may be.
僵局,终将被打破。
只是不知道,打破之后,是彻底的毁灭,还是……另一种形态的、永恒的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