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新鲜的松子糕出炉,在乔予眠端出去之前,郝夫人拦住了她。
郝夫人试探性地问道:“你确定要将这个……端给外面那位?”
乔予眠无比确定地点了点头。
郝夫人一阵牙酸,还想劝劝,毕竟那位怎么说也是皇帝,要是真把人惹怒了……
“没事儿没事儿,郝伯母你就别担心了。”
几个男子一围上来,郝夫人左瞧瞧,右看看,松开了握着乔予眠胳膊的手,任由她去了。
乔予眠掀开帘子走出来,刚抬起头,便与那道无法忽视的视线相撞。
也不知道他究竟盯了多久,手肘拄在桌子上,用手托着下巴。
等到乔予眠来到谢景玄身边,男人又开始正襟危坐,望着乔予眠手中的食物,满眼期待地问道:“是你做的吗?”
乔予眠顿了一下,将松子糕放在他面前,点了点头。
谢景玄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仿佛得到了奖赏的孩子一般。
不过,当他满心欢喜地品尝第一口后,谢景玄再也笑不出来了。
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神色,还是被乔予眠捕捉到。
她故意问他,“怎么了?不好吃吗?”
谢景玄捏着羹匙的手缓缓攥紧,指尖泛白,但他还是将口中的食物一整个咽下去。
随后露出一个赞赏的微笑来。
“好吃,很好吃。”
这并不在乔予眠的意料之中。
在她的设想中,谢景玄应该在吃到这一盘“五毒俱全,口味奇特”的松子糕后,一口吐出来,并且气急败坏的离开。
但他竟然咽下去了。
松子糕做成之后,乔予眠也好奇它究竟会有多难吃,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她尝了一口。
怎么说呢。
总之就是很难吃。
若非要形容的话,像是某种混合了酸甜苦辣咸的……树皮味道。
乔予眠只尝了一小块便吐了。
谢景玄是怎么能吃的下去的,难道他的舌头不好使了吗?
“你,真的觉得好吃?”
乔予眠不由得又问了一遍。
这是今日为数不多的乔予眠主动跟他说话,谢景玄瞬间觉得这一盘食物也没什么了,他毫不迟疑地点头,道:“当然,眠儿做的都好吃。”
乔予眠顿了顿。
是她的错觉吗?她为什么感觉……谢景玄好像是在讨好她?
脑海中,属于乔予眠的那个小人儿赶紧狠狠地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
谢景玄是什么人,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这天下再没什么人比他更加尊贵了,他这样傲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费心思来讨好别人呢,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一定是疯了。
鬼使神差地,乔予眠道:“既然好吃,那客官就多吃些吧。”
她原本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毕竟乔予眠这个亲手将桌上这盘东西做出来的人比谁都清楚,这到底是盘多么难吃的东西。
谢景玄的嘴叼的很,连御膳房的厨子都要换着花样给他做每日的御膳。
他刚刚咽下去不过是强撑着,真要叫他都吃了,乔予眠觉得这根本不可能。
于是,她等着他放下手中的羹匙,离开这里。
但并没有。
谢景玄仍旧坐在那儿,依言,当真点了点头,便当着她的面,一口一口吃起来。
吃的慢条斯理,不慌不忙。
要不是他每一次咽下去时,眉头都微不可察的蹙着,半途还噎着了,不停的咳嗽,乔予眠当真要怀疑这盘点心,如果还能称得上点心的话……
她当真要以为它们很好吃了。
乔予眠看着他咳嗽的一张脸都红了,也没想过要停下,从这里离开,她只是刚开始看的解气,再看一会儿,也并不觉得多有趣儿,反而在想,他这次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看在这盘糕点的份儿上,乔予眠勉为其难地开口问道:“陛下还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了。”
“我这身体里剩下的血?”
“还是说,我又骗了你一次,你这次终于想明白,要处死我了吗?”
“没咳咳咳……”
谢景玄急切地想要解释,嗓子这会儿却是不配合了,他只能倒了一杯水,将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缓和了一下,这才道:“三娘,你别误会,我没想那么做。”
“那陛下是又想到了什么折磨人的法子了吗?”
“三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次的事,是朕错怪了你。”
“陛下。”
乔予眠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的话。
店里还有别人,所以她的声音并不大,周围又被矮屏隔了起来,是以此刻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这处。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我只是市井之间一个不起眼的普通百姓,陛下却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您若真的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只求陛下最后能给我的家人留一条活路”
乔予眠的声音很稳定,也比昨日初见他时要平静了很多。
谢景玄听着,心脏却再次抽痛起来。
她刚刚只说……让他给她的家人一条活路,却连她自己,半字都未曾提过。
“三娘,你就不能爱惜爱惜你自己吗?”
“爱惜?”
乔予眠笑了一声,微微垂下眼睫,这才对嘛,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谢景玄。
他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呢。
必定是要报复回来的。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道:“陛下说的对,我不过是个阴险狡诈的骗子,我欺骗了陛下那么多次,我这样的人,怎么还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三娘!”
谢景玄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引得周围吃饭的人频频扭头看过来。
乔予眠赶紧出来打圆场,这才又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了。
安抚好了客人,她转回头,客客气气用极为疏离的语气对谢景玄下了逐客令。
“陛下既然已经吃完了,没什么事儿,便请移步店外吧。”
“三娘,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谢景玄极是不愿意走,还坐在那儿,一脸幽怨地盯着乔予眠。
那眼神,好像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乔予眠懒得同他废话,开门做生意,这人要是非要赖在她这儿,她又不能让官府将人给抓走了,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索性便也不管这个人了,转身便往后厨走。
谢景玄的表情似乎很受伤,整张脸都垮下来,活像是被人给抛弃了一般。
乔予眠故意不去看他,端点心去送到别的桌上时,也离着他远远的。
即便这样,乔予眠仍能感受到那道紧紧黏在她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的视线。
直到黄昏,小店打烊,谢景玄仍是坐在那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店内除了谢景玄外,也没有别人了。
霍桀几个从后厨走出来,瞧准了谢景玄所在的地方,呼啦啦便围了上去。
他们倒是知道先礼后兵,先是对谢景玄抱了抱拳头,又接着道:“陛下,小店打烊了。”
“嗯。”
几个人没想到皇帝竟然好声好气地回应他们了。
这种感觉很诡异,说不出的诡异,上一次他们见到皇帝,还差点儿被他命人给杀了。
潜意识里,所有人都觉得,皇帝陛下不可能是个好说话的人。
霍桀与封疤对视了一眼。
而后,霍桀轻咳了一声,“陛下这是打算……赖在我们这儿不走了?”
“朕在等三娘。”
谢景玄的声音很沉,大有一种今日等不到乔予眠,他就不走的架势。
“诶,我发现你这个人可真是奇怪的很,我们再见到三娘的时候,她那脸白的啊,白的都瘆人了,你以为是谁害的啊,现在你可倒好了,在这假惺惺的装什么装?”
封疤这个暴脾气,是忍不了一点儿。
气上头了,甭管他是皇帝还是谁,他都不给一句好话。
此言一出,四下俱静。
这位再怎么说,也是皇帝陛下,霍桀这时候想要捂封疤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一脸警惕地盯着谢景玄,纵然知道,只要他下令,今日在场的人,都得死。
谢景玄沉默着,眸子缓缓抬起,那双漆黑的瞳仁盯落在封疤脸上。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当这双眸子看向别人时,与生俱来的便给被他盯上的人强烈的压迫感。
封疤自诩有胆识,但冷不丁被这双眸子锁定,仍是心头一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谢景玄要动怒时,哪曾想,那个男人非但没有因此生气,反而很诚恳地道:“你说的对,朕的确做错了事,但我对三娘的感情都是真的,我爱她,我不想她躲着我。”
封疤和霍桀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大虞的君主竟会在人前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这倒是没得让他们难以继续发难了。
就在众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后厨的帘子再度被人掀开。
众人齐刷刷地回过头去,一看,竟然是去而复返的乔予眠。
他们不是说让她从后门悄悄离开吗?这怎么又回来了?
看到乔予眠的一瞬间,谢景玄直接从席子上坐起来,许是起来的猛了,还踉跄了一下。
乔予眠没搭理他,径直往外走,并道:“霍大哥,封大哥,都打烊了,你们不走吗?”
“走走走,当然走!”
几个人话音刚落,便觉得身边刮过一阵风,接着,他们就看到刚刚还坐在这儿,死活赖着不肯离开的男人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一样追了出去,脚步急切,匆忙,完全看不出属于帝王的稳重,运筹帷幄。
封疤急切地想跟上去,却被霍桀一把拽住了。
封疤不解,“你拉着我干什么?”
“你让他们单独说会儿话吧。”
“不是,你到底站哪边儿的,你知不知道这狗皇帝有多危险,还让三娘和他独处?”
封疤那是大惑不解。
不过这么一耽误,两人眼下已经走远了。
封疤也只能放弃,一脸不忿地甩开了霍桀的手。
流萤镇的人口并不多,街市虽比不得长安繁华,却要比长安更多了几分自然的烟火气。
乔予眠在这儿住了两年,街坊邻居都很熟悉了。
她才在街上走了没多远,便有很多人来打招呼。
谢景玄呢,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想要靠近,看到她面对外人时候温柔的笑脸,他又开始纠结起来,怕自己凑上去,搅扰了这样好的气氛。
“三娘子,您这是要回家了吧?许久不见,娘子还是这样美丽,真是叫人羡慕呢。”
那人大老远儿的便将乔予眠给认出来,手中拿着一块红帕子,紧跑了两步便凑上来,笑眯眯地同乔予眠说话。
“王婆婆好,我是要回家了。”
“不急不急。”
王婆婆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儿,前后寻觅了一圈儿,都没看到她那几个骇死人的哥哥,这才敢拉住乔予眠的手腕儿,将她带到一处不挡人的檐下,这才道:“三娘子,今日可是见着你人儿了,我这儿啊,可是有一桩天大的好姻缘,要同娘子说呢。”
王婆婆自打第一面见着她们姐妹两个,便任凭她们如何婉拒,还是一直努力不懈地要帮她们寻姻缘,像是这样殷勤的媒婆,也是让乔予眠十分头疼。
只是人家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全是一副热心肠,乔予眠也不好与人说什么不好听的,生了嫌隙。
“三娘多谢王婆婆了,只是我眼下还没有要……”
“诶——”王婆婆摆了摆手里的红帕子,笑道:“娘子害羞,我都知道,不过这次我给你寻的可是个顶好的人家,娘子可听知道城里的大户,刘家?”
刘家她自然是听过的,那是离着他们这小镇不远的云城大户。
“是了是了,就是娘子想的那个刘家,我为娘子寻的这位郎君啊,身份上虽说是刘家的旁支子弟,但自小也是在主家长大的,跟着主家的郎君们一起念书学礼,就在不久前,还在云城县衙某了个官职,他母亲还请我到府上看了,这郎君不但长得周正,身量也高。”
王婆婆越说越是激动,整个人的脸都是红扑扑的。
“娘子,你瞧瞧你这双手,这哪是干活的手呢。”
“你要是嫁过去啊,那整日里也无需做什么,就孝顺着婆母点儿,再做做绣活儿,不比眼下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