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一身短打,刚从演武场回来,额上还带着汗,见廊下坐着的朱高炽,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出声,大步走过去:“表哥也在?”
说着,他上下打量朱高炽,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啧啧道:“表哥,你这……怎么又胖了些?”
朱高炽正端着茶盏,闻言脸微微一红,放下杯子道:“哪有?许是你看走眼了。”
“我可没看走眼。”常宁挨着他坐下,拿起桌上的蜜饯丢进嘴里,“边防学院我去过,每天天不亮就跑操,绕着校场跑三圈,每周还有拉练,爬那后山岗子,累得人直喘。表哥你天天跟着练,怎么反倒见胖?莫不是偷偷藏了吃食?”
徐妙锦在旁笑道:“宁宁别胡闹,你表哥是读书人,身子骨本就壮实些,哪能跟你这天天舞刀弄枪的比?”
常宁却不肯罢休,凑到朱高炽跟前:“表哥,不是我说你,这胖了可不行。将来若是上了战场,马都驮不动你。你看我,每日扎马步、练弓马,这一身力气,能顶两个你。”说着还挺了挺胸膛,露出胳膊上的肌肉。
朱高炽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恼,只是道:“我学的不是冲锋陷阵的本事,是算学格物,用脑的时候多。再说,学院的操练我也没落下,许是近来课业重,吃得也多了些。”
“吃得多久得练得更勤啊。”常宁一本正经道,“明儿我休沐,带你去演武场,教你几套拳脚,保准比学院的跑操管用,不出半月,保管你瘦下来。”
朱高炽无奈道:“罢了,我这身子,怕是学不来你的拳脚。能跟上学院的操练就不错了。”
常孤雏恰好从里屋出来,听见二人说笑,便斥常宁:“你表哥远道而来求学,你倒好,只顾着调侃。还不快去换身衣裳,一身汗味,仔细熏着你姨母。”
常宁吐了吐舌头,对朱高炽做了个鬼脸,转身跑了。
徐妙锦笑着对朱高炽道:“这孩子被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朱高炽摇摇头:“小姨说笑了,表弟心直口快,我怎会介意。”
心里却想着,回头怕是真得加把劲操练了,不然被这表弟天天念叨,也是头疼。
常宁刚跑开没几步,院门口又传来动静。
常静披着件素色披风,从外头回来,见了廊下的朱高炽,脚步稍顿。
朱高炽起身见礼:“静表妹回来了。”
常静抬眼瞥了他一下,没应声,只淡淡点了点头,目光里没什么暖意。
她身上还沾着些雪沫子,显然是刚从外头回来,也没多停留,径直往自己住的偏院走,只留给众人一个清瘦的背影。
丫鬟们跟在后头,悄声收拾着她带回来的东西。
徐妙锦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对朱高炽道:“这孩子性子向来冷些,你别在意。”
朱高炽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没说话。
他心里清楚,常静这态度,怕是还记着前次他随母妃来辽东时的事。
那时他第一次到边关,见百姓衣衫褴褛,言语间带了几分世子爷的矜贵,被常静撞见,当时她就没给好脸色,如今再见,自然热络不起来。
常孤雏在旁道:“静儿自小跟着她母亲在军中见惯了疾苦,最见不得摆架子的。你也别往心里去,她就是这脾气,过些日子便好了。”
朱高炽点点头:“姨父说的是,是我当日不懂事。”
他想起方才常静冷淡的眼神,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这几个月在辽东求学,见了不少军户、农户的难处,早已明白当日的倨傲有多可笑,只是不知该如何跟这位表妹解释。
正说着,常静换了身家常衣裳出来,往徐妙锦这边走,路过朱高炽身边时,依旧没说话,只对徐妙锦道:“姨母,我去厨房看看炖的汤好了没。”
徐妙锦笑道:“刚让丫鬟去瞧了,再等会儿就好。”
常静应了声,自去一旁的小几前坐下,拿起本书翻着,再没看朱高炽一眼。
朱高炽看她这般,知道一时半会儿难解心结,也只能作罢。
他想着,往后在学院里若能遇上,多些分寸,少些从前的习气,或许日子久了,表妹能改些看法。
当下便转了话头,跟常孤雏说起学院里新做的算筹,不再提这事。
廊下的气氛,却因常静的到来,添了几分淡淡的疏离。
不多时,院外传来脚步声,常宁换了身干净的锦袍,跟在临安公主身后进来,赵敏也随后而至。
朱高炽见了,忙起身迎上前,对着临安公主深深一揖:“侄儿给姑姑请安。”
临安公主穿着件石青缎面袄子,气色雍容,笑着扶起他:“起来吧,在辽东住得还惯?学问没少费功夫吧?”
“劳姑姑挂心,一切都好,只是新学拗口,还在慢慢琢磨。”朱高炽恭顺地回话。
他又转向赵敏,拱手道:“见过二夫人。”
赵敏一身湖水绿衣裙,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闻言颔首道:“世子多礼了,快坐吧。”
她目光扫过常宁,又看了眼一旁静坐的女儿常静,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
常宁凑到临安公主身边:“母亲,方才我还跟表哥说,让他跟我去演武场练练,他偏不肯。”
临安公主拍了拍他的头:“你表哥是来念书的,不是来跟你胡闹的,别总缠着他。”
又对朱高炽道,“这孩子皮实,若有冲撞,世子多担待。”
“姑姑说的哪里话,表弟直率,侄儿喜欢得很。”朱高炽忙道。
徐妙锦在旁笑道:“姐姐来得正好,厨房炖了羊肉,眼看就好,正好一起用饭。”
临安公主应着,拉着徐妙锦说起家常,无非是些孕期饮食、辽东天气的话。
赵敏则问起常静方才去了哪里,常静低声回了句“去街上看了看”,便没再多言,只是偶尔抬眼,目光掠过朱高炽时,依旧淡淡的。
朱高炽坐在一旁,听着几位长辈说话,时不时应上一两句,举止得体。
他知道临安公主是父皇的亲女,在府中分量不同,礼数上半分不敢差错,生怕失了北平王府的体面,更怕传回去让母妃惦记。
廊下炉火正旺,映得众人脸上都暖融融的,只有常静那边,像隔着层淡淡的霜气,不声不响地翻着书页,与这热闹的氛围隔了些许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