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夜潜蛟
汉水东岸的短暂休整,如同给濒死的躯体,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缴获的晋军粮草,让魏军将士们,终于吃上了几天来的,第一顿饱饭。
那热腾腾的粟米饭香,几乎让人,落下泪来。
但冉闵深知,这片刻的安宁,如同刀尖舔蜜,危险随时可能降临。
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渡江行动开始。
利用缴获的船只,以及临时扎制的木筏,万余人马悄无声息地,横渡汉水。
河水冰冷,雾气弥漫,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哗啦声,以及士兵们压抑的喘息声。
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生怕对岸突然出现,东晋的水军巡逻队。
董狰率领黑狼骑,最先抵达对岸。
如同幽灵般,散入沿岸的芦苇荡和树林中,警戒着任何可能的威胁。
随后,主力部队,陆续登陆。
踏上江夏郡土地的那一刻,许多士兵竟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他们真的,从应城那个绞肉场里,跳出来了,来到了一个,相对陌生的地域。
没有时间感慨,冉闵立即下达了,最严酷的命令。
“丢弃所有,不必要的物品!只带兵器和五日口粮!重伤者……就地安置。”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所谓“安置”,在这等敌境深远处,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是断臂求生,为了大多数人的生存,必须牺牲,小部分人。
一股悲凉而决绝的气氛,在军中弥漫开来。
但没有人抗议,这就是,乱世求存的铁律。
队伍再次开拔,这一次,速度更快,目标更明确,东南方向的江夏城!
冉闵采纳了,墨离和慕容昭的建议,选择了一条更为隐秘,但也更加难行的路线。
避开主要的官道和城镇,沿着丘陵、密林和沼泽的边缘穿行。
董狰的黑狼骑,依旧是全军的前哨和尖刀。
他们不仅负责探路,更肩负着,“清扫”任务。
行军路线上,任何可能,暴露行踪的活物,都遭到了无情抹杀。
无论是东晋的零星哨卡、偏僻的村落,甚至是无意中,撞见的樵夫、渔民。
火焰与死亡,紧随这支军队的脚步。
冉闵要用绝对的寂静和毁灭,来掩盖这支孤军,深入敌后的惊天动向。
慕容昭骑在马上,脸色苍白。
她虽见惯了生死,但如此系统性地清除一切目击者,还是让她感到生理上的不适。
尤其是一些小村落,男女老幼,只因挡在了,大军前进的路上,便遭灭顶之灾。
她只能尽力救治,军中伤员,用这种方式,来稍稍缓解,内心的煎熬。
她看到冉闵,那冷硬如铁的侧脸,知道此刻,任何仁慈都是奢侈,甚至是犯罪。
这支军队,正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践行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条。
白昼,他们尽量隐藏在,密林或山谷中休息。
夜晚,则借着,星月和微光,快速赶路。
南方的气候,潮湿闷热,蚊虫肆虐。
对于习惯了,北方干燥气候的魏军士兵来说,是另一种折磨。
沼泽泥泞难行,不少士兵和马匹,陷入其中,挣扎着死去。
疾病,尤其是痢疾和疟疾,开始悄然蔓延,慕容昭携带的草药,迅速消耗。
这是一条用鲜血、生命和苦难,铺就的迂回之路。
队伍如同一条,受伤但依旧凶悍的蛟龙,在东晋腹地的阴影中移动。
悄无声息地,向它的目标江夏,潜行而去。
第二幕:空营惑
就在冉闵军,于江夏郡的山水间,艰难跋涉之时,应城城外的谜团,终于被解开。
北府兵主帅谢玄,亲率主力,抵达应城外围,与先前到达的前锋会合。
谨慎的谢玄,没有立刻对那座,看似正常的魏军营寨,发动攻击。
而是派出了,大量精锐斥候,进行抵近侦察。
当斥候们,冒险潜入魏营,发现营内多是草人。
虚设的灶坑,以及少数,被遗弃的重伤员。
谢玄才恍然大悟,中计了!冉闵金蝉脱壳,早已率主力,不知去向!
“好一个冉闵!好一招,瞒天过海!”
谢玄年轻的脸庞上,既有被戏耍的恼怒,也有一丝对对手魄力的惊叹。
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冉闵放弃,即将到手的应城,孤军深入,其图谋必然极大!
“立刻审讯俘虏!搜索周围区域!一定要找出冉闵的去向!”谢玄厉声下令。
同时他派出八百里加急,将这一重大军情分别报送叔父谢安和正在汉水上的桓冲。
很快从被俘的魏军伤兵口中,以及被焚毁村落的痕迹中,零散的信息,汇聚起来。
所有的线索,都隐隐指向,东南方向。
“东南……江夏?还是……更远的庐江、甚至历阳?”
谢玄盯着地图,眉头紧锁。冉闵的胆子,太大了!
他难道想,直接威胁长江下游,震动建康?
几乎在同一时间,汉水上的桓冲,也接到了应城之围已解、冉闵失踪的消息。
老成持重的桓冲,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心又提了起来。
冉闵这只猛虎脱困,会扑向哪里?他立刻意识到,江夏的危险性。
一边命令水军,加快速度,一边紧急传令,江夏守军,加强戒备。
然而,信息传递,需要时间,军队调动,更需要时间。
冉闵用精彩的“空营计”和残酷的“静默行军”,为自己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先机。
北方龙城,太原王慕容恪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通过他的“镜鉴台”情报网络。
得知了,冉闵放弃应城、神秘消失的消息。
与其他人的震惊和猜测不同,慕容恪那只,能窥见“气运”流动的冰晶义眼。
在得到消息的瞬间,便捕捉到了,那赤黑色气旋的移动轨迹。
它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向东南方向,迅猛突进!
“江夏……”慕容恪站在沙盘前,嘶哑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容。
即使以他的深谋远虑,也未曾料到,冉闵会走出如此疯狂,而精妙的一步棋。
“置之死地而后生……直捣黄龙……冉闵,我终究,还是小看你了。”
慕容恪低声自语,他瞬间就洞悉了,冉闵的意图。
避开应城这块硬骨头,以及即将到来的,东晋援军主力。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击防守相对空虚的,长江重镇江夏。
夺取粮草军械和战船,从而盘活,整个死局。
“王爷,我们需要做什么?是否要提醒一下东晋?”幽影在一旁,低声问道。
慕容恪缓缓摇头,冰晶义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提醒?为何要提醒?冉闵此举,正合我意,让他去搅乱,江东这潭死水吧。”
“他若拿下江夏,则建康震动,东晋必倾尽全力围剿,双方消耗更甚。”
“他若失败,也不过是提前消亡,于我大燕无害。”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我们也不能,只是看着。”
“传令给慕容泓,让他加大,对淮北地区的骚扰力度。”
“做出我军,即将大举南下的姿态,进一步牵制,东晋的兵力。”
“让谢安和司马曜,不敢轻易从江北,抽调兵力回援江夏。”
“另外,告诉皇甫真,可以再给建康朝廷,加点压力。”
就说……我大燕,对冉闵流窜江东、危及长江防务,深感忧虑。”
慕容恪的棋局,因冉闵这步,意料之外的奇招,变得更加开阔。
他乐见其成,甚至要暗中添一把火,让这场火,烧得更旺。
他就像一位,最高明的棋手,不仅算计对手。
连棋盘上,突然闯入的,疯子在内的所有变数,都纳入了,自己的谋划之中。
千里之外的迂回,尽数倒映在,他那双冰冷的,异色眼眸之中。
第三幕:履薄冰
冉闵军的千里迂回,不仅是,对意志和速度的考验。
更是对这支北方军队,适应能力的极限挑战。
江南的地形,与河北平原迥异,这里水网密布,河流沟渠纵横。
大队人马行军,经常需要绕远路,或寻找浅滩渡河,严重迟滞了速度。
丘陵起伏,林木茂密,虽然提供了隐蔽,但也使得道路难行,体力消耗巨大。
更难受的是气候,时值春末夏初,江南地区,已是闷热潮湿,蚊虻成群。
来自北方的将士们,水土不服,中暑、腹泻、疟疾者,日益增多。
慕容昭虽然尽力救治,但草药有限,许多士兵,只能硬扛。
扛不过去的,便永远倒在了,南国的山林水泽之间。
队伍的气氛,压抑而悲壮,沿途不断的战斗减员和非战斗减员。
让这支本就不满员的军队规模,进一步缩小。
士兵们,机械地迈动双腿,眼神麻木。
只有听到“江夏”、“粮食”这些字眼时,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一次夜间行军,队伍需要通过,一片广阔的沼泽地。
泥泞没过膝盖,散发着,腐臭的气味。
黑暗中,不断有士兵,失足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潭。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被沼泽吞噬。
同伴们甚至来不及施救,只能眼睁睁看着消失,心中的恐惧和绝望,难以言喻。
冉闵骑着战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探路。
连日的奔波,以及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也瘦削了一圈,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他时不时回头,用嘶哑的声音,鼓励着队伍。
“跟上!过了这片沼泽,前面就好走了!江夏就在前面!”
他的声音,是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唯一的精神支柱。
士兵们看着陛下,与他们同甘共苦,甚至身先士卒。
心中的怨气和恐惧,便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盲目的追随。
慕容昭的白色衣裙,早已沾满泥污。
她不顾危险,在沼泽边缘,寻找着可能具有祛湿、解毒功效的药草。
她的医术和存在,是这支充满死亡气息的军队中,一丝难得的温暖与希望。
她看到冉闵,在无人注意时,偷偷揉着旧伤,那隐隐作痛的胸口。
心中便是一紧,却只能默默递上一颗,缓解疼痛的药丸。
墨离则像一道阴影,始终伴随在,冉闵左右。
他利用其对地理和情报的精通,不断修正着,行军路线。
避开大的城镇,还有东晋可能设防的关隘。
同时,他也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试图了解江夏城的,最新布防情况。
他清楚,奇袭的关键,在于速度和信息的准确。
任何延误或误判,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在经过一个刚被黑狼骑“清扫”过的富裕庄园时,卫锱铢带着人进行了彻底的搜刮。
不仅获得了大量粮食,还意外找到了,庄园主窖藏的金银和几套精致的江东地图。
这些地图,比他们之前使用的,简陋舆图精确得多,为后续行动提供了极大帮助。
卫锱铢苍白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血色。
如同守财奴,看到了宝藏,迅速将这些物资登记造册,纳入她那苛刻的分配体系。
这支军队,就像一柄在粗糙磨石上,强行打磨的利刃,痛苦不堪,损耗严重。
但锋芒,却在绝境中,被砥砺得愈发锐利。
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忍受着环境的折磨,一步步逼近此次千里迂回的最终目标。
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下方是万丈深渊。
第四幕:兵锋指
经过数个昼夜,不眠不休的强行军。
冉魏残军终于抵达了,江夏城西北方向,约三十里外的一处隐蔽山林。
此时,全军能战之兵,已不足万人,人人面带菜色,衣甲褴褛。
但眼神中,却燃烧着一种,即将进行最终搏杀的狂热。
冉闵命令部队,在山林中,潜伏休整。
同时派出了,以董狰黑狼骑为核心的最精锐斥候,对江夏城进行最后的抵近侦察。
江夏城位于长江与汉水交汇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是控扼长江中游的咽喉之地。
城池依山傍水而建,城墙高厚,原本驻有重兵,以及强大的水军。
但此时,由于刺史桓冲,率主力西援应城,城防力量,确实被大大削弱了。
然而,“削弱”并不意味着不堪一击,留守江夏的将领,名为周虓。
虽非桓冲、谢玄那样的名将,但也非庸才。
他在接到桓冲,关于冉闵可能流窜方向的预警后。
已经下令,加强了城防,四门戒严,派出游骑,加强周边巡逻。
只是,周虓和绝大多数,江夏守军一样。
内心深处,并不太相信冉闵,真的会舍近求远,绕过重重阻碍,来攻打江夏。
他们认为,那支魏军残部,更可能是,在应城失败后……
流窜于荆北山区,苟延残喘,最多也就是,骚扰一下周边乡镇。
因此,尽管有所戒备,但城内的紧张程度,远不及应城。
江夏城内,市井依旧带着几分,江南的繁华与安逸。
士绅百姓们,谈论着应城解围的“好消息”。
对北方的战火,虽有听闻,却觉得距离自己,十分遥远。
谁也不会想到,一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军队。
已经如同潜伏的毒蛇,将致命的毒牙,对准了他们的咽喉。
董狰的斥候,带回了详细的情报,江夏城墙坚固,护城河宽阔。
但守军兵力,确实不足,且久疏战阵。
城头旗帜,不算密集,巡逻士兵的精神,也显得有些松懈。
最重要的是,朝向内陆方向的,城西门吊桥。
在白天是放下的,便于通行,直到入夜才收起。
“西门……”冉闵看着地图,眼中寒光一闪,机会就在这里!
利用守军的麻痹心理,发动一场,极致的闪电突袭。
在守军,反应过来之前,夺占城门!
“传令!全军饱餐战饭,检查兵器甲胄!今夜子时,兵发江夏!”
冉闵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董狰,你的黑狼骑,为全军前锋!”
“目标为江夏西门!不惜一切代价,给朕夺下它!”
“李农,率乞活天军主力,紧随其后,城门一开,立刻涌入,扩大战果!”
“墨离、慕容昭,随朕中军行动。卫锱铢,统筹后勤,准备接管,城防和府库!”
命令一道道下达,整个山林中的魏军,都动了起来。
如同上好发条的战争机器,即将发出,雷霆一击。
疲惫和伤病被暂时忘却,取而代之的,是对生存的渴望,还有复仇的火焰。
冉闵走出临时搭起的营帐,望向东南方向。夜色中,隐约可见江夏城头的灯火。
那里有粮食,有军械,有船只,有生路,也有未知的抵抗和危险。
千里迂回,一路浴血,终于抵达终点。
接下来,将是最残酷,也最关键的攻城之战。成,则海阔天空;败,则万劫不复。
修罗的利刃,已然出鞘,直指那座,尚在梦中的江南重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