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琰的脸色也变了。
她虽然不懂武学，但“伐毛洗髓”四个字的分量，她还是清楚的。
那是无数道家典籍和志怪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词，意味着凡人超脱的可能。
林枢看着秋月手里的金丹，又看了看一脸探究的姜琰，只觉得那个小小的墨玉葫芦，此刻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这是鲍仙姑的谢礼。
“是……那位给的。”
他知道，这事瞒不住了。
“哪位？”秋月追问。
“鲍仙姑。”
破庙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秋月和姜琰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她们一个是魔教圣女，见多识广；一个是皇家公主，心思缜密。
“是她，也不是她。她说，梦醒了而已。”
他简略地将刚才与鲍仙姑的对话复述了一遍，隐去了关于皇家龙气和因果的部分。
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两个见惯了风浪的女子心神巨震。
“我即是她，她亦是我……一场大梦……”秋月喃喃自语，手里的金丹仿佛有了千钧之重。
一个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借着一具凡人躯壳苏醒的古老存在。
这已经超出了她们的认知范畴。
姜琰沉默不语，她垂着眼帘，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秋月才把目光从金丹上移开，重新落回林枢身上，眼神复杂。
“所以，这颗传说中的仙丹，是她给你的谢礼？”
“嗯。”
.......
秋月把玩着手心的金丹，那温润的触感和奇异的药香，让她爱不释手。
她抬起眼皮，瞥了林枢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弧度。
“这可是能让江湖人打得头破血流的宝贝。林枢，你想好怎么处置它了吗？”
“此物，是祸非福。”
一直沉默的姜琰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冰。
“一位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存在，赐下仙丹。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你觉得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整个大雍，都会因此不得安宁。”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秋月眼中炙热的火焰。
是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更何况这“璧”已经超出了凡俗的范畴。
林枢上前一步，从秋月手中拿过那枚金丹，动作不容拒绝。
“是她给我的谢礼。
那便是我的。”
他将丹药重新塞回墨玉葫芦，盖上塞子，隔绝了那诱人的香气。
“怎么处置，是我的事。”
这东西太烫手了，但既然是那位存在的善意，他就不能推辞，更不能转手送人。
其中的因果，他担了。
秋月撇了撇嘴，倒也没再纠缠。
她明白，林枢说的没错。
姜琰则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言语，只是那垂下的眼帘后，情绪晦暗不明。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声响从山下传来，打破了的死寂。
起初还很遥远，但很快就变得清晰起来。
是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正迅速朝着破庙的方向靠近。
“有人来了！”
秋月耳朵一动，脸色瞬间变得警惕。
她一个闪身，压低身子向外望去。
山林间，星星点点的火把连成了一条长龙，正沿着山路蜿蜒而上，将半个山坡照得透亮。
看那火把的数量，来的人绝不在少数！
“趴下！”
秋月低喝一声，招呼众人躲避。
姜琰也被秋月拽着，藏入了阴影之中。
没过多久，山下的喧嚣声越来越近。
沉重的甲叶摩擦声和整齐的脚步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不是普通的江湖人或者山匪。
秋大圣女的眼力极好，借着远处晃动的火光，她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是禁军！”
禁军？京城的禁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王家。
可随即又被他自己否定了。
不可能！王家权势再大，也绝无可能私自调动拱卫京畿的禁军！
“走，上树！”
秋月当机立断。
她一把提起姜琰的腰带，足尖在墙壁上一点，身形如一只灵巧的夜枭，悄无声息地跃上庙外一棵枝叶繁茂的古树。
林枢也反应过来，挑了旁边另一棵大树，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耶律洪则抱着妹妹，紧随其后。
几人刚刚藏好身形，大批的禁军士兵就涌了上来，围得水泄不通。
火把的光芒驱散了黑暗，将一张张肃杀的脸庞照亮。
粗略看去，至少有上千人之众。
为首的一名将领翻身下马，他身上的铠甲样式古朴，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林枢借着火光看清那人的脸，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却矍铄的老人，虽已至耄耋之年，腰背却挺得笔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是大将军，赵柝！
是自己已故爷爷武安伯当年的生死兄弟！
林枢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赵爷爷不是被先帝派去镇守南疆了吗？十几年未曾回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还带着禁军连夜搜山？
难道……真是来找他们的？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树冠之中，死一般的寂静。
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此刻听在林枢耳中，却像是催命的鼓点。
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膛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赵柝……赵爷爷……
这个本该在万里之外的南疆镇守国门的老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带着上千禁军。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和他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时几乎没有变化，只是添了更多的银丝。
难道王家真的手眼通天，连南疆的统帅都能策反？
一想到这个可能，林枢便觉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天灵盖。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下方的赵柝动了。
老将军环视一周，目光在他们藏身的几棵大树上略作停留，随后，竟轻笑了一声。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破庙方向，随意地挥了挥手。
身后那上千名甲胄森严的禁军，动作整齐划一，锵然一声，齐齐转身背对破庙，面向山林。
这一下，把林枢彻底搞蒙了。
这是什么操作？
紧接着，老将军那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响彻山野。
“下来吧，还猫着呢。”
被发现了！
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藏身之处，在人家眼里竟如同白昼。
秋月也是身体一僵，显然没料到会被如此轻易地看穿。她拽着姜琰，一时间竟不知是该下去还是继续藏着。
就在这进退两难的尴尬时刻，赵柝将军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
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愉悦，与这肃杀的军阵格格不入。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将军背后绕了出来，火光下，能看到她一身利落的劲装，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她仰头望着姜琰藏身的那棵树，笑得更大声了。
“大姐，瞧把你吓得，一点长公主的威仪都没了。”